“都踩坏了,真太可惜了……”
瞧他肉痛可惜的那副寒酸相,全然不复适才断然拒绝千金诱惑的清高姿态。
摇光翻了翻白眼:“明日出了林子找个村镇,到时候要吃什麽没有?”
“可今儿晚上要挨饿了。”
“一天半日的也饿不死你!”
“话可不能这麽说……所谓食色性也,都是食字在先!”
“那你让踩烂了面饼的家夥赔好了!!”
余靖煞有介事地摇头:“我不收冥钱。”
“……”
摇光无意与他再作口舌之辩,既然死尸失去控制,那老司便不足为惧,他正要回头找那家夥算账,岂料回头一看,那家夥已经不知所踪,看来是眼见法术失灵便趁他二人斗嘴之时逃之夭夭了!
“可恶!”摇光扼腕。
余靖似乎也注意到那老者去已:“其实运尸之法也非邪术,送死者归乡,完亡者之愿,原是积富行善,可惜此人因利蔽目,心术不正,恐怕以後难有福报。”
盯著那张熟悉的面孔,摇光不由有丝恍然,仿佛此时非是深处荒野破庙,而是身在黑绳火大地狱的阎罗殿中,那个严明方正的阎罗殿君,朱笔在手,明察秋毫。
“坏了!!”
还不等摇光回过神来,那书生又跳起脚来,“那人走了,这些尸体怎麽办?”他瞧了瞧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的摇光,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不会赶尸之术?”
摇光这才想起麻烦还在後头,环顾四周从刚才狰狞可怖的尸体,现在倒因为被遗弃而显得可怜兮兮的死人们,眼角见抽。
“不会。”
“那可怎麽办?虽说都是些死人,可总不能就这麽丢下不管吧?若是放著不管,尸身可能会就这麽站著腐烂,生出啃食腐肉的蛆虫,等烂皮肉糜一块块掉下来,到最後剩下一副副粘著血肉的枯骨,那实在是太恐怖了!!”
摇光冷眼看著一边讲出那些恶心诡异的说辞,还一边咬著一块还算完整能吃的面饼的书生,心中不由腹诽,都投胎为人了,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不过这话也非全无道理,总不能将这麽一堆尸体弃之不理,不见得每个来这里躲雨的路人有他们这般的胆量,若是吓死了一两个,查起来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摇光哼了一声,转身走到香案後拉开破旧的布帘,瞅了一眼里面的神像,但见泥胎神像虽多年未经修葺而显破败,但还能看出神像头戴冕旒,身著朝服,座下九色莲花座,周围有九头青狮吐焰,簇拥宝座。
摇光放下布幔,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稍等,我去把事情解决。”便出了破庙。
他也不担心剩下余靖一人会不会有什麽危险,反正就算来了强盗,也不会有胆子去打劫一个坐在一排笔直站立著的尸体之中啃面饼的文弱书生。
摇光走出庙宇,此时天漏收去,云散月露,四处都是或深或浅的水洼。他左手捻决,念动法咒,但见掌心中冉冉升起一团红光,那红光散碎化出一只短尾青黑羽毛的雀儿,展翅飞空原来是只鹘鵃。
鹘鵃乖巧地落在摇光手背,显然在聆听他说话,就闻摇光吩咐道:“你且到九霄天宫,找那太乙天尊,就说他在华阳之地的凡宅荒废多时,无人打理,如今更被当作义庄之用,实属可惜。天尊法力无边,定能妙法点施,重开法门。”
言罢他手背轻轻一抬,鹘鵃会意,腾空而起,直往天际尽头飞去。
以天上仙人的自傲性情,怎见得自己在凡间的庙宅被当作义庄?若是让其他仙人知道,定要被取笑法眼如盲。想必只要这消息送到,不出半日,那位殿里供奉著的泥胎神灵必定会下凡显灵,重塑庙宇,再引香火,以正视听。
那这些被丢在庙里的尸体,自然就有人料理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经昨夜雨水,外面已是天朗气清,瘴雾散尽,骤眼看去,山峦层叠起伏跌宕,倒是不失山灵水秀之美。
摇光把行李重新放置骡背,然後上马,圈转马头,稍稍弯腰一提,就把那个正因山川壮美而诗兴大作的书生揪上马来。动作之利落,想必这一路下来早是习以为常。
“快走了,若是不想再遇到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落日之前就得赶到下一个村镇!”
坐在他身後的余靖看著对方背影的表情,绝对是觉得摇光此举乃是煮鹤焚琴,奈何对方看来是少年模样,可无论是力道、武艺、法术,均是出类拔萃,别说不是他的手脚,就是随便动一个小指头都能让他趴下。
余靖回头看了一眼昨夜渡宿的荒庙,隐约还能看到那几副跟他们一起渡过一夜的尸体背影,不由有些担心:“把它们丢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摇光牵起缰绳,此时有一只短尾青羽的雀儿不知从哪里飞下来,居然不惧生人,停到马头之上,摇光随手一拨,那鸟儿也不知是极快地飞走还是莫名消失,瞬间便不见踪影。
“你可以留下来陪它们。反正你也不是非得跟著我上路。”
余靖连忙收回视线,呵呵赔笑道:“我怎麽放心你一人上路呢?”
“哼。”
半月相处下来,他早已习惯了少年冷硬的态度,也没有计较,坐在马上,闲著无事,便晃著脑袋娓娓道来:“说到这南中之地,如今由夔州路、荆湖北路、广南西路、潼川路分辖,但说得实在些,其实也就是数十个羁縻州,夷越之民居多,风俗民情大异於汉人,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传说……”
一路上听著他细细品评,可知此人非但学识渊博,且对各地民风民情知之甚详,而且他的声音时常盘旋在头顶的位置,慢慢的,轻轻的,让人明明很清醒,却又忍不住放松著,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