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温璟浅抿一口,他将半壶酒一干而尽,脸涨得通红,眼眶也跟着红起来,继而声音如泣:“下官有负天家信任!”
“自闽南迁位至今,下官自问尽心竭力,夙兴夜寐……不想上有天灾连年,下有山匪作乱,旁有倭寇侵扰,竟让岭南三府负债连连,周边的闽南,云府都求了个遍,实在无法才上书求天家垂怜……”
“下官真罪该万死呐!”
温璟微垂着眉,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哭诉,脑海里想着的却是门口的金丝楠木,眼色微沉。
待他说完,才慢悠悠道:“不曾想岭南竟困难至此,难得都督没把门庭都拆了抵债呐。”
哭红了眼,头发微散的男人微僵一瞬,继而又哭道:“使君有所不知呐,下官真恨不得把这都督府拆了拿去抵债呐!岭南前任都督萧骞,把持岭南三府数十年,欺上瞒下,将整个岭南府当成自个金库,要不是巡抚使明察秋毫斩了他,只怕岭南还要更难些呐!”
“哦?竟还有此事?”温璟故作诧异,继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实是曜嬛误会了,都督励精图治,两袖清廉,实乃岭南之幸呐!”
“唉,称不上称不上,唯望使君能体恤岭南之难呐!”陈都督摆摆手。
下方侧耳听着的官员随之而上,有满脸涕泪,有拍胸抚掌的,恨不得将陈都督的功绩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温璟配合着点头,眼里流露出赞许之意,看得周围人神色更得意。
一众官员中,一身黑色胡服的傅琰格格不入,全程坐在自己的案上,他一面饮酒,一面悄不作声地瞥向被众人围攻其中仍神色自如的女子,眼中眸色渐深。
许久,男人的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她真是变了许多。
直至月色隐入云层,这宴席才散。
温璟喝得不少,在白露的搀扶下慢悠悠地往客院走,脸色红得已经能滴血,衣领处露出的修长脖颈也红绯一片,唯有眼神还存着一丝清冷。
刚入院中,她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了过去。
搀着她的白露刚想惊呼,却在触及男人那熟悉的面孔时,吞咽下自己的声音,悄然退了两步。她是随娘子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纠葛。
旁人丝毫插不进的那种。
温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眼皮掀起,一寸寸地扫过男人冷厉的眉眼,抿紧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颚,试图在他的神色中读出些什么。
少顷,她开口,声音轻软:“孟团练有何事?”
“温璟。”男人很郑重地唤她一声,继而声音沉肃:“陈昌吉绝非好相与的。你今日这般驳他面子,他定会记在心里。”
“哦?”温璟不以为然道:“所以呢?”
“所以,你若想在岭南安然待着,便不要再与他为难,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他不敢动你。”傅琰拽着她的力道松了些,目光却更坚定。
微风吹浅了乌云,清冷的月光斜入廊下,勾勒出一长一短两道身影,明明是两相交叠的姿态,却又像有层见不得光的屏障相隔其间。
男人说得很慢,一字一字地往她慢半拍的脑子里钻,又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在她心尖上磨,她难受地闭了闭眼,鼻尖酸涩得紧。
许久,她缓缓地抬头,泛着水光的眼眸触及男人抿紧的薄唇,呼吸都重了两分,唇角抿紧又微张,重复几次后才开口:“所以,这便是你一早往广府递信的原因,让他早知道我是从安国公府来的。”
“呵。”
望着他瞬间皱起的眉峰和几欲说教的神色,她缓慢地摇了摇头,一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声音微寒:“你不信我。”
男人神色一滞,拽着她胳膊的手又用力两分,抓得她有些疼。
她颇用了几分力道才挣脱男人的桎梏,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下巴微扬,刚落了泪的眼里亮着令人心尖发疼的光,好似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人那般。
良久,她终于收回眼光,自嘲道:“罢,你向来不信我。”
傅琰辩解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好久才找回自己冷然的声音:“这是最好的办法,你该知道的,岭南,不是长安。”
半掩在身后的拳头青筋毕露,舌尖弥漫着苦意,他闭了闭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护不了你。”
温璟在他再开口时便转过了身,好似没有听见那句低喃,留在微风里的声音疏离又冷淡:“今日,就当你没来过。往后,也不必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