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裴老板
六月十八戌时
沈括垂头丧气离开,赶在城门关闭回到城里。
他有些魂不守舍,走在路上几次几乎撞到路人,被白了好几眼。只因为心里那档子事情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怀良回来了,但是该不该请他出来参与这件案子?这件事是不是先知会老包?若是告诉包拯,那结果是肯定的。老包大抵会亲自来请和尚出山。怀良躲到城北菜园子,也没有告诉自己回来,大概就是不想再牵扯无休无止的俗事纠缠。一连串问题萦绕着他,让他纠结不已。
然而又一个想法冒出来,如果怀良大师真的全然不关心这件案子,他为什么要回来?他的回来,和突然冒出来的客星和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就一点关系也没有?
总之,他根本无法从纷乱的思绪里整理出头绪,眼看今夜进了城,身后城门关闭也回不去了。
他也不急着去军头司,不由得四下瞎逛起来,就看到前面瓦子亮着灯火,到门口一打听,夜场说古。于是想进去听听,排遣一下烦恼。倒是不贵,因为已经开场很久,所以门口伙计只收他一半的钱。
他进去时很容易找了张靠前的桌子坐下,只因为人确实不多。很快有伙计端上茶水。他坐在那里也没心思听,只是隐约觉得前面先生好像在说大唐末年的奇闻轶事,也是都拣惊悚恐怖的说,极尽夸张之能事。
眼看有几名听众,意兴阑珊起身要走,刚进来的那位也心不在焉,低头思忖什么事情。那说古的先生倒是来了兴致。他突然一拍手上木头。吓的沈括从胡思乱想中惊醒,另外两名要走的也不由得一振,停下脚步,且听还有什么分解。
“黄巢舂人为糜,充作军粮的旧事,就此完结。诸位看官,可知那《地狱变相图》的典故?”
果然一语留住了人心,那两位要走的也又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沈括也提起精神。他知道这一行说长篇大套的未必能留住人,因为那些故事大家都知道,所以有时候得加一点街谈巷议,时闻逸事。这要聊《地狱变相图》必然是结合了当下时事了。
“呵呵呵,诸位也都知道那宫墙上渗血的地狱变相图。然而未必知道为何是这幅图?”
先生念着胡须看下面听众反应。察觉到所有人兴致被勾住了。
“这幅画,乃是当年吴道子所绘,然而他又是如何见到地狱,能绘出那样栩栩如生的地狱场面?”
“请诸位赏下几个子儿,且听先生下文。”
边上伙计嬉皮笑脸拖着个盘子出来,走过每张桌子。沈括被迫又摸出几个铜钱丢进去。其实这个故事他知道,但是不丢几枚钱实在不好意思。先生听着铜钱先生,脸上有了笑容。
“只说当年吴道子,被长安长乐坊赵景公寺重金相邀,为一块壁画绘制一幅地狱图专为警告世人不可作恶,然而他也苦无半点下笔之法,诸位请想,谁又见过真实地狱?”
听众们纷纷点头。沈括只是好奇,他刚才提了一个问题——为何宫里会有这幅图?且看他怎么绕到正题上。
“然而几天过去,吴道子无法想象地狱模样,依旧是白壁粉墙。那寺庙里住持也等不得,便请来一位年轻画师皇甫轸来接替吴道子绘制此画。那吴道子向来嫉恨皇甫轸才华,怕这么一来,自己画圣地位不保,便雇了几名凶顽,将那皇甫轸杀死。当夜,吴道子自觉没了对手,便坦然入睡。谁成想,梦中坠入无间地狱。亲眼见识了那地狱中种种骇人鬼怪和惩罚罪人的手段。比如将那生前做恶的,活生生投入煮沸的油锅……捞出时已然是炙猪首的样子。只问你们怕不怕?”
听书众人纷纷点头表示怕了。
“吴道子惊惧醒来,就连夜在那寺庙白墙上绘制了这幅可怕的地狱图。果然第二天众人入寺后见到,无不惊恐于如此光怪可怖,惨绝人寰的地狱,都追问吴道子如何绘制出着从未有人见识过的场面。吴道子只说,此事乃是梦中亲见,恐怕死后也难逃这一场地狱刑法。只得将其画出,用来惊醒世人,也许还能抵罪消业。”
“先生,却为何宫中也显露这幅《地狱变相图》?”终于有个不识相的听众问出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沈括也想知道。
“呵呵呵呵……此事不可深说,若这里有皇城司,开封府的,便要一根铁链将我绑走,难免诸位也受些牵连。”
“嗨,如今那些坐探差人,自有天大的案子要忙,哪儿有闲情来听说古?先生只管说,我等听了也不说。”
又有人起哄不怕事大。
“好好好,我只道一个字,便是业。想我大宋一朝基业,若细算,也是从孤儿寡母那里来的。故而,自太宗始,便是不断地业力循环。然而气运在时自不怕那些花妖、火犬、妖童、帽妖,自有那天书还在。但是如今,客星临空,日月同天,即便是那天书也压不住了。可知昨夜,宫里左承天祥符门上,承接天书的龙也死了?”
“是啊,前几月,我就在城里见到那些傀儡在天上飞来飞去,就觉得国之将亡妖孽横生了。”又一个不懂事儿的,在下面胡言。
“且住且住,客官需要提及那些话,我们只论气运和业力,可说妖孽,不可提亡国。”
台下众人会心一笑,都露出一副懂的都懂的样子。
沈括从瓦子里出来,已然深夜,街上没什么人了。他依旧心事重重。蛊惑人心一定是弥勒教重点研究的方向,他们的每一步都是这么来的。人心的弱点就在于,最信暗示。
所以,即便是假作谶语也没有平铺直叙,都是暗示。果然墙壁上的《地狱变相图》是有用意的。他原先还不觉得这一招高明,今天那说古先生一点拨,终于想穿这一层。无非还是暗喻赵家得国不正,所以业力使然,报应要来了。说穿了还是那一套。年初时,借着谶语发难,现在则利用客星来惹事,落笔都是在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