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种指引,科学无法解释,大概只能叫做玄了。就像有摄影天分的人,总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另一面。就像一位真正的作家,并不是他选择文字,而是文字选择了他。这些有着创造性的事物,会攀越山水,在某个不经意间,与之相逢。他们是同类,为故人旧里,唱动听的挽歌。徐尘屿说:“十七岁那年考起大学,我爸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要了一台宾得k1000,钛金盒子,那是我的第一台胶片相机。”他用那台相机拍摄过很多场景,开到荼蘼的野蔷薇,随着夕阳逐渐消散的白日光辉,风起云涌的深邃海洋,万里波涛的重重山影。也有夏日虫鸣,站在桂花树下玩耍的孩童,藏英时落满白絮的一支梅。摁下快门,记录的不仅仅是景色,还是分秒。“每一袋胶卷只有12张或者36张,摁下快门前,我学会了思考光线和构图,胶片让我明白了,创作不仅仅是灵感,还包括了慎重和精准。”徐尘屿用镊子夹住相纸,放入蒸馏水里,他垂眸凝视着:“看着相片在手中诞生,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接待了一个生命。”也如同季松临回答的那句话,万物有灵,他赏心悦目地看了徐尘屿半晌,道:“这么说来,你的胶片和我的唱片店还有点异曲同工之妙。”“也可以叫作殊途同归我给你示范一次,等会你可以自己试试。”“那我可得好好学。”初为人师的徐尘屿,演示了一遍,所有环节一丝不苟,相纸放入显影液,随着时间,画面一点一点呈现。他用镊子将照片夹起来,相纸上出现一个老人颤巍巍的身影,坐在一方长椅上,掌心里捧着一个小蛋糕,阳光透过树叶,照亮了老人脸颊,她眉目间带着慈爱的笑。“这是你外婆?”“嗯,那天是她七十岁生日,吹蜡烛呢。”照片上的老人七十大寿,但是不见老伴儿陪在身旁,也没有儿女承欢膝下,似乎不太合理,正这么想着,徐尘屿就听见季松临说:“我外婆有糖尿病,不能吃甜食,但是那天她缠着我,非要吃一块蛋糕,”那天的场景仿佛再度浮现在眼前,季松临笑了笑:“小孩儿似的。”要命了。那个笑容像是一把狙击枪,子弹不偏不党,打中徐尘屿的心脏,毫不讲理占据了他的双目。如此昏暗的环境下,徐尘屿仍然看清楚了他的脸,这笑颜,让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哀伤,诗意,微醺的质感。“你和你外婆感情很好?”季松临点头:“嗯,我是外婆养大的,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徐尘屿诧异,几乎没过脑子,他脱口就问:“那你爸妈呢?”季松临笑了笑:“小学的时候,我妈就去世了。”话出口了,徐尘屿才意识到不礼貌,他立即说:“抱歉。”“没关系,”季松临斟酌字句,往事涌上来,不停翻滚着,他缓声讲述:“我记得那年我刚刚七岁,上小学一年级,有一天不知怎么了,暴雨从清晨就没停过。放学了还在下,我在教室等了很久,直到雨转小,我才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进门,邻居阿姨就告诉我,我母亲出了车祸,躺在医院里。我赶了过去,只是没见到她最后一面”这些话季松临从没跟人提起过,听得徐尘屿一怔,他的胸腔被这些云淡风轻的字句堆砌出满满潮湿,但他选择静静地听,一字不落。这些年来,季松临早已学会克制,情绪上来也能不动声色地压回去,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示弱不亚于狼狈,而狼狈,是撕裂体面的利剑,但这一刻,他好像不在乎。季松临垂首,额前碎发盖住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如果那天没下雨,我应该能早点回家。”百感交集涌来,即使不是千回百转,却也叫徐尘屿心间发酸,之前种种不好的猜测像是得到证实。对于一个小孩来讲,生与死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银河,银河另一端是父母,父母一旦跨过去,无疑是星辰落幕,从此宇宙只剩黑暗。这一瞬间,徐尘屿感到一丝无措,他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没用。过去的早已过去。徐尘屿手指微动,想帮季松临捋顺额角的乱发,他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只是无声地靠近他一步,两人肩膀碰着肩膀,他小声问:“车祸是不是意外?”“是吧。”季松临想了良久,似叹谓似感慨:“你还记得1999年,阳亭路交叉口发生了一起连环撞车事件吗?”徐尘屿微微瞪大双眼,震惊之情溢于言表,他当然记得,十九年前,z市发生过一桩特级重大交通事故,八辆车连续追尾,其中包括一辆528路的公交车,当场造成42名生命死亡,电视新闻连续播报一周,全省人民默哀。徐尘屿所在的小学降半旗,全校师生在校会上敬礼,送亡魂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