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
除夕前一天,消失了一个多的星期的郑伯劳忽然给江风夷打来电话,问她今天是否有时间继续采访。
电话里的郑伯劳听起来很恳切。
她立刻答应了,回头才向孙见智通报:“你现在忙吗?忙的话我可以自己去。”
“又不是逛超市,这是刑事案件。”孙见智把手中的购物车推给父母,“我现在开车过来……对了,你顺便把许予华那箱子东西拿下楼……”
新年的街道张灯结彩,马路上却行人寥寥,满街高高的红灯笼像是北风一夜间挂上去的。孙见智坐在车里,看见江风夷抱着一只比她大半个身子的纸箱摇摇晃晃飞快走来,像只灵敏的企鹅。
“早知道这么大,我就过去帮你拿了。”孙见智下车开后备箱,帮她把箱子抬着要放进去。
“等一下,你这有东西。”江风夷把箱子卡在边缘。
孙见智侧过脑袋,看到她探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挪开那些新买的春联和窗花。
车开上路,江风夷在副驾驶捧着笔记本斟酌她的采访提纲。“我感觉郑伯劳今天有点怪。”她用笔头戳着下巴,眉头紧皱。
孙见智说:“正值年关,他要清算的账可不少,最好是抓住今天这个机会,把我们这笔帐先结了。”
“知道了。”
孙见智瞥一眼她的提纲,说:“我跟你过一下要问的几个重点吧。首先郑伯劳的妻子也有作案动机,你要打探他妻子对这件事的态度,推测她的举动。”
“嗯,然后呢?”江风夷弓下身子,用膝盖顶着笔记,在颠簸中写下歪歪扭扭的字。
她写得很认真。孙见智慢慢说着。
“……噢,最后一点,关于江望第,如果夏蓉说的属实,郑伯劳很可能会告诉你江望第离开了他,你要问他后来有没有再联系她,用‘如果你知道江望第现在在哪里’的假设,来观察他的反应。”
江风夷明白。“知道一个人肯定死了”和“不知道那个人的去向”,二者反应当然不同。但是因为她半天没落笔,像在思索,孙见智以为她没懂:“就是你假设你是知道江望第——”
孙见智实在不想说“被害”这样残忍的词。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江风夷刷刷写着,一边惨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写‘江望第’这三个很奇怪,她从我姐变成了一个刑事案件里的名字。”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了笔记。
一片金黄的阳光从乌云的指缝逃脱,洒在车窗上,车里变得暖融融的。
孙见智说:“楼下那条商业街,新开一家书店,我们要不要找个时间一起去坐坐?”
“我今天没时间。”
“嗯?”车子没赶上绿灯,停在十字路口,孙见智转过脸看她,“你不是不回家过年吗?”
“我要去医院陪丁闻易。”
“他上班还要你去陪?”
“不是,他住院了,被病人家属砍伤了。”
“啊?等等……新闻上那个人就是他啊。”孙见智恍然大悟,“我说丁闻易这人还挺热心肠的,就是有点倔。”
江风夷笑道:“你不倔吗?”
孙见智想邀请她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团圆饭:“那明天就是除夕了,你要和他在医院过吗?”
江风夷莫名有些心虚,她的目光飘忽忽从孙见智眼睛的部位大略扫过去,跑过车窗,最后停驻在空调出风口别着的一枚桂花香薰上。“我和丁闻易在一起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是孙见智没想到自己的时间会在这时候停滞数秒,她终于相信朋友也是会吃醋的。
“绿灯了。”江风夷提醒她。
后方传来催促的喇叭声。
“哎,走了。”孙见智连连点头,“……在一起挺好的,你们两个很合适。”
没人再说话,安静得像一枚石头。
“你介意吗?”江风夷转过头看她的侧脸,心情变得很复杂。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孙见智潇洒一笑,“我又不喜欢丁闻易。”
停车场里的灯像没睡醒的眼睛,昏暗中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闻到冷的气味。孙见智坐在那儿握着方向盘,江风夷听见她的声音说“你先上去吧,我等会儿来”,于是点头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