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供词塞给祈安处理:“如意楼阿青是个突破口,他见过狼崽子,说明必定听过什么,他既然能听,张觉晰势必不会让他独善其身。查他近三个月来接待的客人,私下里都和什么人接触。如若必要,如意楼龟公和鸨母都打听打听,悄没声儿的,别让人察觉。”
梁执生应了句“是”:“卑职这就前去布置。”
霍尘突然插话:“如意楼是座销金窟,北境本就是边疆,十二座城池加起来也没什么消遣的地方,因此如意楼首屈一指,里面鱼龙混杂,并不好下手。”
他执拗地盯着顾长思:“张觉晰已然被弃,哥舒骨誓那边不可能傻等着什么都不做,现在拼的就是时间,所以,为了尽快破获交易地点,卑职斗胆,请王爷亲下如意楼,人赃并获。”
顾长思眼睛微微一眯:“线索错综复杂,霍捕快凭何觉得本王该将重点全放在如意楼身上?万一找错了方向,狼崽子带着东西跑得一干二净,又该怎么办?”
他这问题问得过于直白又过于犀利,审视的目光揣在那一双眼睛里只会让人觉得危险,梁执生后背陡然出了一层冷汗,险些就要给顾长思跪下请罪。
霍尘不着痕迹托了他师父一把,含糊道:“卑职既然敢劝,自然有把握。”
顾长思深深地看着他:“几成?”
“八成。”霍尘咬了咬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接近九成,请定北王移驾。若有闪失,卑职一力承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紧紧咬着牙关,天气寒凉,左手手心却硬生生沁出了一层薄汗,顾长思没有说话没有动,只是垂眸看着他的发顶。
霍尘有着很好的头发,乌黑浓密,阳光下还泛着健康的光泽,顾长思舌尖一动,不留神勾到了自己的犬齿,带来一丝锐利但转瞬即逝的痛。
那缕痛压下了他心底泛起的异样的辛酸和苦涩。
这是第二次了,他从不会因为什么人而生出这种感觉,仿佛心脏都被人摄住了一样,五指揉捏下,逼得人不想呼吸也不能呼吸,只怕牙关一松,一些情绪就流露了出来。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半晌,就在霍尘以为自己要被拖下去问罪的时候,顾长思开口了。
“今晚酉时太阳落山后,本王在如意楼等你。”顾长思身子歪了一下,一只手扶在了霍尘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霍捕快,别让本王失望啊。”
阿淮
顾长思自镇守北境十二城以来,在嘉定城住了三年,一次都没逛过如意楼。
他刚来北境的时候有人想拍他马屁,明里暗里想要请他过几次,只有第一次的时候顾长思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以为只是单纯的吃顿便饭,这才赴了约。
定北王是会对北境官员避嫌,但不代表他在此道上木讷,相反,正是因为他太懂这些人情世故,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因此刚来那会儿,官场上正常人情往来该走的还是会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罢了。
唯独那次,他轿子停在如意楼门口,人还没来得及下去,就被里面的暖风软语、浓香艳色扑了一脸。
定北王的脸当时就黑了,调头就走,后来请客的那位大人里里外外打点了好久,才把毛给人捋顺了回来。
可惜世事无常,命运可能非得逼定北王逛一次如意楼,才算对得起他这镇守北境的王爷身份。
酉时一刻,太阳落山,如意楼升灯,在一派霭霭暮色中拉开了第一道光亮。
顾长思换了一身行头,他衣柜里清一溜儿的黑玄色,再不济也是白色中衣,过于单调严肃,怎么看都不像是去那种地方的纨绔公子哥儿。为了能够瞒天过海混入如意楼,祈安翻箱倒柜了好久才拎出一件靛蓝色的衣袍——还有点儿小。
没别的办法,顾长思只好托人去温知那里借,只说自己府上小厮成了个家,他衣柜里颜色太深,看上去杀气腾腾的,不甚配那大红喜堂,请温大人借一件看起来清闲些的衣服。
温知听到消息只觉得顾长思就差没把“纨绔”两个字砸他脸上了,一面怒气冲冲地觉得自己哪里是这么个形象,一面又从……花红柳绿的衣柜里真挑拣出来一件。
一向以钢铁手腕著称的定北王殿下裹上一身月白色衣袍,像是利刃收了鞘还顺带着被香火供了好几年,温润又儒雅。他本就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头发束了一半起来,用一条同色系的发带绑了,看上去还真有些纨绔公子的模样。
如意楼已然热闹了起来,歌舞升平、浓香扑鼻,烟粉色的灯笼从一层一直绕着圈儿烧到顶,正中吊了一只硕大的花篮,八条丝绢从花篮绷直了垂落,如九天仙女挥舞的水袖一般影影绰绰。
略微晃晃,花瓣扑棱棱抖下来,带着被浓香泡过的甜腻,正落在顾长思手心。
赔着笑的小厮当即就凑过来了,他迎来送往那么多达官贵人,已经练了一双火眼金睛,但见顾长思气度不凡,简直跟见了财神爷一样:“爷,瞧着面生得很,第一次来?您是想要赏舞还是听曲儿,品茗还是听琴啊?我们这儿的小倌和姑娘都个顶个的漂亮,您里面请、里面请——”
顾长思掐碎了那枚娇嫩的花瓣:“不必,我等人。”
小厮何等机灵,当即道:“明白明白,只是……小店今日人有些多,敢问您等哪位贵客?”
顾长思迟疑着没开口,就这么停顿的一个空档,只听霍尘的声音在身后三步处响起。
“他等的是我。”
小厮的调门调成了一种诡异的热络:“哟——霍捕快!今儿什么风给您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