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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第1页）

翌日清晨，金灿灿的阳光如蜜糖般倾洒在中川平原，将沾着夜露的草叶镀上一层碎金。林悦之站在军营辕门前，望着远处蜿蜒如银带的小河，昨夜辗转反侧的疲惫还挂在眼底。自昨日在河畔与陌生姑娘相遇后，那些藏在心底的压抑仿佛被撬开一道缝，此刻她鬼使神差地背起药箱，沿着布满碎石的小径缓缓前行。晨风裹着湿润的水汽拂过脸颊，带着艾草与菖蒲的清香，远处传来几声麻雀清脆的啼鸣，惊起她鬓边几缕碎发。

走到昨日相遇的老柳树下，林悦之伸手抚过树干上斑驳的纹路，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医帐里伤员结痂的伤口。她挑了块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青石坐下，解下腰间的牛皮水囊喝了口凉茶。连日来积攒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血肉模糊的断肢、濒死者涣散的瞳孔、新寡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此刻都在暖阳下渐渐模糊。她倚着树干哼起家乡的小调，歌声混着河水的潺潺声，惊飞了芦苇丛里休憩的白鹭。

日头渐渐爬至中天时，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林悦之眯起眼回头，只见昨日的姑娘提着裙摆，正小心翼翼地踩着鹅卵石走来。淡蓝色粗布裙角沾着草屑，发间别着朵枯萎的野菊，却难掩眉眼间的清秀。姑娘看到她醒着，脸上顿时绽开笑靥，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我就知道你会来！今早天没亮，我就开始烤这些糕点了。”说着，姑娘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为了找野蜂蜜，我还被蜜蜂追着跑了好远呢。”

林悦之起身相迎，看着姑娘从蓝布包袱里取出几块形状各异的糕点。有的捏成小兔子模样，耳朵却歪歪扭扭；有的被烤得微微焦黑，边缘裂着细小的纹路。“快尝尝！”姑娘将一块撒着芝麻的糕点塞进她手里，指尖还沾着面粉，“这是用野蜂蜜和着粟米粉做的，李大哥说我手艺比营里的伙夫还差。”她说话时，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又有些许忐忑，像是在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糕点入口的瞬间，香甜的蜂蜜味混着谷物的质朴香气在舌尖散开。林悦之故意夸张地眯起眼睛，连连点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点心！要是能让我们营的伙夫学学，那些伤兵肯定能多吃几碗饭。说不定啊，吃完还能立刻生龙活虎，重返战场呢！”姑娘被逗得脸颊绯红，如受惊的小鹿般轻捶她的肩膀，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水面一群游鱼，涟漪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光。

两人倚着柳树坐下，阳光透过枝叶在她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悦之望着河面上漂浮的落叶，忽然开口：“我叫林悦之，是随军的军医。这些日子，我见过太多年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她的声音渐渐发颤，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日那个握着她手说“姐姐我好痛”的少年，最终在止血时没了气息，“明明他们昨天还在跟我讨草药治疥疮，今天就……就再也回不来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近哽咽，眼眶也红了起来。

阿菱的手指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掌心带着糕点的余温：“我懂。在周雄的营地里，虽然不用直面战场，但每一个日出都像刑讯。”她低头揪着裙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我叫阿菱。”说出名字时，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林悦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温柔的姑娘，就是欧阳振轩千方百计想接触到的关键人物。还没等她开口，阿菱又继续说道：“李黎对我很好，可周雄……他对我总是充满敌意。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他会这么排斥我，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他脸贴着李黎的旧衣服……”阿菱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像是在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怀疑他好男风，而且……而且喜欢李黎，所以才会对我如此厌恶。”说这些话时，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不安与恐惧。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让林悦之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紧张的战争局势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秘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难怪周雄会针对你，这……这也太让人震惊了。”她的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同时也带着对阿菱的心疼。

阿菱苦笑着摇头：“我不敢告诉李黎，怕他冲动之下和周雄起冲突。而且现在局势这么紧张，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影响他。可我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惹恼周雄。”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林悦之将颤抖的阿菱搂进怀里，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河风卷着细沙掠过她们的发梢，远处传来归巢的雁鸣。这一刻，两个身处乱世的女子，仿佛找到了彼此的避风港。她们从日头偏西聊到暮色四合，从家乡的槐花酿聊到对和平的憧憬，从阿菱学做糕点的趣事，聊到林悦之在医帐里的见闻。直到阿菱惊觉暮色已深，慌乱起身时差点打翻装糕点的布包。

“明天还在这里见好吗？”阿菱转身时，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银边。她的眼神中带着期待，又有些不舍。林悦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中还残留着糕点的余温。她知道，这场意外的相遇或许将改变整个战局，但此刻她更在意的，是那个在乱世中小心翼翼活着的姑娘，终于在她这里找到了倾诉的港湾。而这份珍贵的友谊，或许会成为冲破黑暗的一束光，照亮这充满硝烟的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