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敢入睡,霍言山爬上树放哨。花儿在火堆边睡得香,她是一点心事没有了,反正该来的总会来。
同一轮明月之下,白栖岭则无法入睡。獬鹰递他的那封信简直要了他命。他们借故叶华裳有事丢下花儿,给霍言山下手的机会,却不料叶华裳真的出了事。
大事。
白栖岭眉头紧锁,坐在那毫无动静。獬鹰不敢吵他,一直站在窗外。哼将来过一回,獬鹰问他:“没有。”
哼将摇头:“没有。”
“可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
“二爷怕是赌输了。明日咱们自己进山找吧。”獬鹰叹了口气,觉得此事无解了。
“二爷,你说花儿会给咱们留记号吗?”獬鹰道:“两日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会的。”白栖岭道。
“为何?”
“因为阿虺在这里,她自会取舍。”
白栖岭相信花儿不是傻子,她会想清楚,为何白府要阿虺做他的车夫。白栖岭并非君子,他知晓霍言山一定会来找花儿,企图从花儿口中探得什么。他在码头上、在燕琢城如此大张旗鼓地宣称花儿是他的人,就是宣称给霍言山看。
这如一场博弈,双方共执一颗棋子。
霍言山从京城起几次三番诱他进圈套,意图结果他,这一次他怕是要来个瓮中捉鳖。但霍言山对花儿到底如何想,白栖岭不清楚。
霍言山怕花儿留记号,又怕她不留记号。他带着她在山里转了几日,那双眼始终在盯着她,看她是否可靠。他想带这个救命恩人走,但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为报恩还是为着别的什么。几日之后他见她毫无动静,决定走下一步棋。或许下一步顺利,他能带她走。
他是这样想的,是以带花儿真正去那条路之时,他有说不出的快活。他想他打出生起就身处名利场,几乎从未有过知心的朋友。花儿是他唯一一个敢于交心的人,他与她讲了那么多他从前不敢对任何人讲的话,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所保留,并不敢告知她全貌。
花儿并不问,亦不说,她区区小人物,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能在这几日偶得半颗真心,她觉得很好。但她打小见惯那些脸色,知晓别人在利用他人之时讲半句留半句,所谓真心不过是一时兴起,真到了那个环节,还是杀剐由人。
他们朝着半山腰走,越向上越冷,那积雪上窄窄的车辙被风吹走了,他们的马走过,又留下新的痕迹。第三日的时候,在半山腰的一片林子里,花儿见到了一片空地。空地上有许多穿着甲衣之人在处理什么东西,他们身边有很多木箱。
待仔细看,那银白月光照着的地面,是一层红色的冰,分明是人血。沉默的人面无表情拾起地上断掉的胳膊放进带轱辘的木桶里,最终将满满一桶残骸推到旁边的树林里,扔到挖好的坑里埋掉。
这里曾发生一场恶斗。
花儿手脚冰凉,抱住手边的树,头靠在上面,一时之间不知西东。
“别怕,花儿,不过是抢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这东西也不属于他们。倘若他说白栖岭私造兵器是真,那箱子里的东西应当属于白栖岭,被他们杀了的人是偷,他们是抢。
花儿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出不来,过了半晌,剧烈咳嗽几声,而后弯身吐了。不知过多久,她终于缓过神来。看着霍言山,小心翼翼问他:“你们现在要去滇西吗?”
“对。”
“即刻启程?”
“对。”
第28章霍灵山惊魂(四)
花儿向后一步,背倚一棵大树,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狰狞起来。那些打扫别人尸体的人,像在打扫一片落叶,面无表情。而霍言山走上前去,打开其中一个木箱,拿出一个兵器。
将那皮套套在手腕上,按动后面的机关,一枚镖直射到丈外的树上,深深嵌入,毫不松动。若要射到人身上,怕是要将身体打穿。这是奇刃,是白栖岭造出的奇刃。
她看着霍言山逐一开箱检验,那各式的兵器无一不是直取人性命的杀器。而霍言山如一个狂人,拿起一柄弓箭射出去,看那箭以遁地之力穿过一根树干,片刻后枝叶散开,枝折叶落。那枯枝断掉的声音有如耄耋之年老人稀疏的骨头,啪一声,就碎了。
霍言山开怀大笑,花儿的心都颤了起来。此情此景让她恐惧,仿若她自己也将马上被杀掉收拾了丢进那挖好的尸坑里,自此尸首拼不到一处,魂灵也再无法归位。
天上下起了雪,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开始掩埋尸首。冻土上一层薄薄的雪,沾着还未完全结冰的血,转眼间就红了。
霍言山笑够了,走到花儿面前,凛言说道:“你一定把我当成鬼魅、畜生,你一定觉得那些死了的人可怜。你大概忘了你身处乱世,乱世本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铁定要说那些也是人命,但你也忘了乱世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若无人起义,乱世将永远是乱世。你我将永远是这世上卑微无用的行尸走肉!永世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