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带着钟毓走在前面,岑一则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警惕着周围。
一行三人走在杂草丛生的一排屋前。
钟毓的手紧紧攀着秋月的胳膊,边走边环顾着周围。
“秋月,”一阵寒风吹过,钟毓像只鹌鹑似的缩了缩脑袋,“这里当真住过八十三户人家吗?”
“当然是真的,”秋月的声音回荡在一片屋房瓦舍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些空洞的诡异,“连山脚下八十三户,西边平地也有八十三户。”
“可这八十三户人”
话没说完,秋月却冷不丁笑了一下。
钟毓瞬间被吓得汗毛倒立。
“秋月你你别突然这样笑,”钟毓攥着秋月的衣袖紧了紧,她探出脑袋朝四周望了望,“还怪瘆人的。”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秋月突然扬高音调,“朗朗乾坤之下,鬼魂怎敢出世?”
钟毓被秋月又吓了一跳,她撞了撞秋月的胳膊示意她声音小一点:“话虽是这么说,可此地毕竟是章行舟的身死之地。”
她想起秋月所讲故事里的那个横尸荒野的章行舟,眼里划过一丝不忍,说话的声音顿了顿。
“我们也该小声些。”
话音刚落,秋月忽然停下步子不走了。
钟毓往前走了两步没走动,她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拽了拽秋月的胳膊,催促道:“走呀秋月。”
“夫人,”秋月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却忽然颤抖起来,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
“你是因为此地死过人,才想小声说话。”
“还是”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钟毓,露出一双通红至极的眼睛。
“还是怕枉死的章行舟,回来索命。”
钟毓早在秋月抬眼的时候,就如同被一根钉子狠狠钉在了原地,丝毫不得动弹。
莫名的恐慌如同一双手狠狠攫住了她的五脏肺腑,让她难以呼吸。
那双通红似要滴血的眼里含着滔天的恨意,秋月的两颊不知何时已布满泪水。
她看着钟毓一字一顿:“他出身贫寒,无父无母,从小便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
“成安二十八年,年仅二十的他是当时京城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郎,没人能想到,前途一片坦荡的他会辞了在京城有头有面的官职,上表陈情自请回来连山做一个地方太守。”
“成安二十九年,他将省吃俭用攒下的两年俸禄全数捐出,亲自带人修好了连山十多年都没有修过的路。”
“成安三十二年,他将抢占公田的恶霸悉数问罪,二十万亩的公田全数分给连山百十户人家。”
“他三番五次修筑堤坝,用五年的时间修好连河八渠,断了连山年年不断的水患,当年的粮食收成直接翻了三番。”
“建兴两年,新帝改制县郡,他坚持上书十七封,只求朝廷拨款,帮助连山脚下的八十三户搬迁至西边平地。”
“在连山当了十年太守,章行舟他始终孤身一人,无妻无子,一心扑在连山人的身上。”秋月声音嘶哑,句句泣血,“他生于连山,长于连山,他受恩于连山,他一心只为了连山!”
“可最后呢?”双目通红的秋月突然伸出手,直直指向自己身后,“他用命守护着的连山,喝他的血,吃他的肉,甚至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就连他死了,连山也不肯放过他。”
“我就只是想问问”秋月捂着脸泣不成声,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成安二十八年到建兴两年,整整十年的时间,章行舟他到底对不起连山什么!”
深压在心底三年之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秋月的双目都被泪遮住了。
透过指缝,泪眼模糊之间好似看到了那位光风霁月的先生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卿云,”她听到那个熟悉好听的声音浅浅叹了一口气,“我不在的时候,你又哭了。”
秋月看到那张温润清俊的脸上漾着清浅笑意,他同先前一样,看到自己哭了便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拇指揩去自己脸上的泪,嘴里唤着不知已经唤了多少次的名字。
“卿云、卿云”他说。
“别再为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