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情况有所好转,皮肤上开始出现疱疹,棕色的皮肤斑,布满了手臂和后背。她倒不关心这个,反正是冬天,没人能看见。就算到了明年夏天,大不了不穿短袖就是。
当然,前提是她能活到那个时候。
眼下她只担心一件事。
虽然医生通过翻译告诉她说脑部没有出现异常,但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系统是不是开始病变,自己是不是开始痴呆。
因为她忽然记不起以前的事,很多的事,都是对她很重要的事。
跟他在一起的事。
她没办法,买了笔记本和笔,不管想到什么都会赶紧记下来,她真的怕自己会忘掉。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在国内从没有这么多清闲的时间,现在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都来不及。她可以尽情坐在窗边发呆,偶尔看看东京这个陌生的繁华城市。
她记了很多事情,厚厚的本子,很快就写完了。她以为自己快忘了,竟然还能想起这么多。往回翻看,阵阵墨香味。
她一字一字费力地看,普通的记事本,白纸黑字。原来这就是自己,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待自己。她想哭,又想笑,看着那日记,看戏一样。活了这么多年,真正经历过的事,竟好像是别人的事,和自己不相干。
日记里好多关于他的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竟还记得他穿的衣服,藏青色的,款式很随意。他一向爱穿风衣,这么多年最偏爱这个,家居服饰也以风衣为主。而且他偏爱深色,那么多风衣,满满一柜子,感觉都差不多。
她低着头站在一旁,不卑不亢。下班的时候他和她碰巧进了同一个电梯,那时候她刚进东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董事长,她的大老板。
她站在角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倒是梁洛展,他微微侧过头,微微笑:“你好吗?”
他的头发短短的,特别精神,左边的嘴角微微弯起来,笑得特可爱。他那样严肃的人,笑起来她竟觉得可爱。左边的嘴角弯起,露出几颗牙齿,雪白。她一愣,忽然就想到了“唇红齿白”这个词。她语文不好,一时竟只想到这个词语。
“很好,谢谢董事长关心。”她点点头,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
“唔,那就好。”
他还是笑,好像认识很久一般,对着她浅浅地笑。
哦,她还记得后来谈到这第一次见面,总说他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勾引女孩,跟廖习枫一样。梁洛展大叫委屈:“明明是你勾引我的好不好!”
她大笑,抬手就打,他笑着躲躲闪闪,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毫无预兆的,轻轻贴上她的唇。他特别爱吻她,有事没事就爱做这种运动,而且出其不意的。她总觉得要狠狠拒绝才行,上瘾了怎么行。可她做不到,真正和他接吻时,先沦陷的其实是她。
对,就是这样的事情,她几乎忘光了。曾经的温暖,她仅有的温暖,竟快被忘光了。
第一面想起来了,第二面、第三面、第四面……她拼命想,支离破碎的画面,断断续续的,拼不起来。脑子里模糊一片,血淋淋的红色,撕开的疼痛,可她不想停止,强迫自己去想,强迫自己一定要把那些都找回来……
思绪无边无际地飞,她几乎忘了一切,只剩下眼前漫飞的东京的雪。直到内山也丰来找,她才茫然地开始回忆,她到底在日本多久了?
她一直住在酒店里,病得糊里糊涂,面如菜色、形容枯槁,头发似乎也有三天没洗了,内山也丰来得突然,她就傻傻地坐在对面,良久蓦地想起来,用“难民”这个词形容此时的自己怕再合适不过。
内山也丰皱着眉,坐得尽量离她远一点。他推着眼镜,拿到一卷图纸坐到了她身边。他的头发花白一片,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彬彬有礼。
“我看过你的蓝图,创意倒是很好,只是这么多,你确定这些都能派上用场?”
她轻轻地抬头:“不光是‘真曼尔’的,这阵子有灵感,想到什么就画出来。”
内山也丰一怔,重新看向手中她的图纸,感叹又遗憾:“我又想说那句话了,如果你接受过系统的教育,能早遇到我两年,肯定不止现在这个水平,起码能超过我。”
殷复颜轻笑,复又看向窗外,晶莹的雪花成群结队地飘落下来,打着漂亮的旋,飘向她的窗户,飘向对面的酒店屋顶,飘向东京塔,飘向远方,飘向她看不到、猜不到的地方……
“老师,我想回去了。”
她忽然幽幽开口,吓了内山也丰一跳。
他摘下金边眼镜,放进盒子里,仔细地摆好:“你确定你的身体还撑得住,这样回去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