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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3 章 罪者无罪二合一(第1页)

太安十三年,十月十一日,吴郡郡府监牢。监牢之中光线暗淡,死亡、痛苦的气息聚在一起,如同天上的阴云,沉沉地压在了步入此处的每一个人的肩头。而彻骨的寒意仿佛雨后从泥土中钻出的软虫,黏腻地扒在身上,令谢不为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萧照临走近了些,稍稍俯身拥住了谢不为的双肩,那些凛冽、沉重便仿佛被他挡在了身后,使谢不为得以略略放松了自抵达监牢后,就一直紧绷的神经。“卿卿,还是我陪你一起进去见顾泰吧。”萧照临于鹤氅内握紧了谢不为冰凉的双手,言语中满是担忧。谢不为稍仰首,萧照临眉间清晰的皱痕便映入了他的眼中。他知晓,这皱痕,不仅是因今日顾泰突兀的要求,而更是因这两日从京中传回的消息——两日前,皇帝与中书做出的决断传至了吴郡,然而,公文中,吴郡三世家与五斗米道暗中勾连意图谋乱之罪虽已定下,可上头却只字未提琅琊王氏。甚至,皇帝亲自指派前来吴郡处置此事的官员,还正是王蠡的长子王斯。相较于萧照临的震惊与不解,谢不为却隐隐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但他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究竟源自何处,他只知晓,在得知已经找到琅琊王氏罪证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却仍是难安。明明就如萧照临所说,琅琊王氏所犯的,乃是谋乱的大罪,而今时也不同往日,皇帝绝非没有处置琅琊王氏的能力。那为何,皇帝还是决心暂且放过琅琊王氏,并且,还将对吴郡三世家和五斗米道的处置之权交给了琅琊王氏。但不管内里究竟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缘由与考量,谢不为都绝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若不是琅琊王氏一直在暗中作祟,鄮县的千百百姓又怎会至“人相食”的惨境,守城的军士又怎会惨死于五斗米道的手下。而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琅琊王氏在做了这么多祸事之后,还可以安然无恙地从中全身而退,甚至,还拥有对吴郡三世家和五斗米道的裁夺之权。可皇命已至,在公文之外,还命他与萧照临在王斯到达吴郡之后速速回京,方才不追究他们二人私自前往吴郡之罪。何极可笑,罪者无罪,而无罪者,反倒需要天子的饶恕。然而,即使如此,他二人也不可在明面上违抗天子之令,只能迅速传信回京,试图找到转圜的余地。也就在王斯即将到达吴郡的前一天,被关押在监牢里的顾泰,却突然要求单独见谢不为一面,但并不愿事先说明缘由。萧照临本不赞同,而在他看来,就算要见顾泰,也不能让谢不为当真一人去见。但谢不为在思虑之后,却答应了下来。因为他隐有直觉,顾泰此番要对他说的话会是十分重要的,至少,他可以肯定,这绝非是顾泰的一时兴起。“景元。”谢不为轻轻抽出手来,带着些许萧照临掌心的余温,以指尖轻触萧照临眉间的褶痕。“不必担心我,如今顾泰不过是身负重罪的囹圄之徒,只当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们又何必畏惧?”萧照临薄唇紧抿,但眉间的褶皱,确实在随着谢不为的轻抚而有舒展。他又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颔首,“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亦有暗卫隐在顾泰囚室附近,若有不对,你便赶紧出来。”谢不为也点了点头,再由着萧照临替他将鹤氅裹紧之后,才转身走入监牢深处。而越往深处,便越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也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气味。突然,谢不为被地上杂乱团聚的干草结绊了一下,脚步声顿时回荡在幽深的监牢之中,还惊动了两边囚室中的人。一阵窸窣过后,一双手从栏杆里伸了出来,“救救我。”谢不为低头看去,发现,这双沾满了干草与脏污之手的主人竟是顾庄。但还不等他有所反应,顾庄倒先破口大骂了起来,面容十分狰狞,“谢不为啊谢不为,我待你不薄,却没想到,竟成了开门揖盗、引贼入室”隐在暗处的暗卫及时出现,一个手刀劈晕了顾庄,再对谢不为无声一礼。谢不为眯着眼看了顾庄片刻,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那似被血染就的牡丹,应是到了败谢的时候。只是不知,如今河岸,可还有那几百纤夫伤痕累累的身影。他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复继续往监牢深处走去。又过了半时,天光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架简陋火盆所散发出的幽幽光亮——谢不为知道,顾泰就在这间囚室之内。谢不为就此站定,看向了囚室之中。囚室狭小,顾泰身着粗布囚服,正坐在破陋的木榻之上,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他一半的面庞,更显其面上岁月留下的深深沟壑。此时,他身无锦衣、玉饰,也不复长身直立,便再无半分世家家主的气势,只像是路边的寻常老翁。而就在谢不为正欲开口之际,顾泰却先行抬起了耷拉着的眼皮,朝谢不为看来。其眸中一闪,如古井之水泛起了些许波澜,再微微颔首,“谢公子。”谢不为并未应声,只默了一默,才沉声道:“你有什么话要说?”顾泰稍动了动,身上的铁链与身侧的干草便发出了细碎的声响,略略掩去了他话语中的情绪,“云程那孩子过得还好吗?”谢不为眉梢半沉,不明顾泰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陆云程一家本就是被顾泰交给了琅琊王氏,才落得个血脉断绝的下场,他不信顾泰不知,陆云程已成了内臣,又何苦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而关心陆云程的现状。“谢公子一定在想,我为何旁事不提,偏偏要问云程现在如何了。”他言语一顿,苍老的声音回荡在这寂静而又狭小的空间之内,“或是,我才是害得云程家破人亡的凶手,又为何要怀据关切之心。”()谢不为不答,他便继续道:≈ap;ldo;云程发轫,万里可期。这是云程之名的出处,也是,我对他的期许,无论谢公子信与不信,当初,我不是没有真心疼爱过他≈ap;rdo;?想看孤月当明的《病弱万人嫌陷入修罗场》吗?请记住[]的域名[()]?『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所以,你为何要将陆云程一家交给琅琊王氏?”谢不为打断了顾泰沉浸于回忆中的言语,拧着眉问道。顾泰话便一滞,像是陡然愣住了,半晌过后,才似苦笑道:“为了,能保全顾氏一族。”谢不为拧眉更紧,“这与陆云程有何关系?吴郡顾氏又何曾有过衰败之势?”说话间,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但很快又自我否定道,“你若是不将陆云程一家交出,谁也不会知道,陆氏最后的血脉就藏在你们顾氏之中。”顾泰没有正面回答谢不为的疑问,而是转言问道:“谢公子对琅琊王氏了解几何?”谢不为微一抬眸,火光似晃过他的眸心,平添了一分幽昧。他声音愈沉,“你究竟是何意?”顾泰笑了笑,“看来谢公子对琅琊王氏的了解并不多。”这次,他没有再等谢不为应答的意思,而是直接自顾自说了下去,“自南渡以来,琅琊王氏便牢掌权柄,又几十年来,与琅琊王氏作对的士族,无一不落得个门庭尽衰的下场,而吴兴陆氏,便是首当其冲。”“世人皆道,吴兴陆氏亡于谋逆,可当真如此吗?当年,若不是琅琊王氏苦苦倾轧,令江左士族再无前途,吴兴陆氏又岂会动了‘清君侧’的念头,却不想,竟是正中了琅琊王氏的引诱之策,而被诛尽了全族。”谢不为掩在鹤氅中的手微微攥紧,却仍保持了缄默。“而在十多年之前,琅琊王氏勾连谯国桓氏不成,便暗中扶持五斗米道,再寻吴郡士族相助。但,却需要我们先给出诚意,不然,他们琅琊王氏便先除尽江左士族,而自己占据吴郡,以图谋乱之地。”“所以,你的诚意就是交出陆云程一家?”谢不为陡然扬声。“不!”顾泰攥紧了手腕上冰冷的锁链,生铁碰撞之声与他此时的声音一样,尖锐刺耳,“我从未想过将他们交出去。”但下一瞬,气势却又猝然卸下,便像是一根枯木,无声地倒塌。顾泰无力地垂下了头,“是朱氏、张氏,将这个消息,当做诚意告知了琅琊王氏。”谢不为的呼吸一滞,指尖陷入了掌心之中,微微有些疼。他略张了张嘴,却又发现自己已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哑着嗓道:“那你们为何不上告朝廷,而是任由琅琊王氏拿捏胁迫。”

顾泰又是一声苦笑,再抬首看向了谢不为,“这些日子,我虽一直困于监牢之中,但我却知道,天子派来吴郡的官员,一定出自琅琊王氏。”谢不为心内一骇,且他似乎已()经明白了顾泰之意,但却不敢或是不愿相信。他扬声问道:“为何?你为何知道!”顾泰如此凝视了谢不为半晌,才沉沉吐出了两个字,“内斗。”“这一切的一切,皆是源于士族之间不断的内斗,又源于士族与皇室之间不断的内斗,更是源于,在此世上的每一个人,为了争权夺利而产生的内斗。”谢不为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难道说,皇帝指派琅琊王氏来吴郡,也是为了争权夺利,也是为了内斗?明明琅琊王氏是意图谋乱”“不错!”顾泰接过了谢不为的话,颔首道:“这也是士族与皇室之间的内斗。”“你以为,琅琊王氏谋乱坐定,而如今的皇帝又权柄在握,皇帝就一定会除尽琅琊王氏吗?你却忘了,对于皇帝来说,是非并不重要,‘平衡’才最为重要,而除尽琅琊王氏,只会让整个朝局陷入‘失衡’。”“而所谓‘平衡’,便是皇帝既要有能与整个士族相抗衡的权力,又要有使士族之间彼此安定的能力。琅琊王氏子弟遍布全国,若当真完全拔除,且不说皇帝究竟要费尽多少权力,只说王氏去后,所遗留下来的位置,便足以使其他士族眈眈而又相斗。所以,与其拿着那些证据而诛除琅琊王氏,还不如借此令王氏暂且归顺,安定朝堂,他的皇位、皇权才能更加安稳。”他再一笑,“但皇帝倒也未必有饶恕琅琊王氏之意,只是在他看来,如今时机还未至罢了。”谢不为身后已渗出了一层胶鳔一般的黏腻冷汗,他怔愣了许久,才猛然回神,再走近囚室栏杆,望进了顾泰的眼中。他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所以呢,现在就只能这样了吗?纵使琅琊王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但为了一时的安定,为了所谓的‘平衡’,便要让他们继续逍遥吗?”顾泰就这般看着谢不为,又看了许久。半晌之后,他泛着微微幽光的眸中稍有一动,才复开了口,“中原陆沉,北人南渡,却偏偏安于江左,困于内斗,殊不知,这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我不知谢公子心中究竟有何志向,但如今看来,谢公子也不过是皇帝手中用于‘平衡’的一柄剑,一柄迫使琅琊王氏归顺的剑,也是一柄,用于‘内斗’的剑。”他语有一顿,眸光似有灼灼,“可,谢公子当真甘心于此吗?”谢不为站定原地,没有回避顾泰探究的目光,而身侧的幽幽火光沉入了他的眸中,化作了更加明亮的光点,像是有星星在其中闪烁。他抿了抿唇,再出言,语调已不复颤抖,而是带有几分坚定之意,“这就是你要见我的缘由吗?”顾泰亦没有错开视线,甚有几分坦然之感,“不错,自我见谢公子的第一眼起,我便觉谢公子并非池中之物,而此番相谈,我更是明晰,谢公子乃心有远志之人。”谢不为眸光愈发坚定,却没有立即应答顾泰之言,他渐渐垂下了眼,看着地上自己于明灭的火光中微微颤动的影子。忽然,他压着声问道:“你乃江左人士,为何会有——北伐之志。”顾泰愣了一愣,旋即朗笑道:“谢公子高看我了,我非有北伐之志,而只是觉得,你们北人偏安江左,争于内斗,却害得我们门庭尽衰,又是何道理?”谢不为蓦地抬眸,却不见顾泰面上笑意。他又沉思良久,也才反应过来,那日运河岸边,顾泰本不必与他言语来拖延时间,而可以直接射杀他和暗卫。并且,在萧照临领兵到来之后,他仍立于船上,顾泰也并非没有时机命府兵对他下手“是琅琊王氏!是他们先发现我和太子殿下已不在京中了?”谢不为突然意识到了这其中关键的细微之处。但顾泰却没有应下,只仍是凝视着谢不为。谢不为重重地喘出了一口气,“或许,或许我能帮你活下去,毕竟,你有诸多苦衷,还在暗中帮助”“不必。”顾泰笑了笑,而这次,他的眼中也才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或许,更多是释然之意,“即使并非出自本心,我也与琅琊王氏做了不少不仁不义之事,还将陆”他话语忽滞,笑意也瞬间消弭。片刻后,他又忽然起身,身上的锁链沉重,却未有碍他对谢不为躬身一揖。“云程这个孩子聪敏早慧,小小年纪便比常人更加耐得住性子,但深宫之中却没有合适的师父教导,又经历了如此大劫,我便担忧他会生”他语意哀哀,“日后,他若有逾矩之举,还请谢公子尽力保住他的性命。”谢不为心下一凛,他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陆云程与萧神爱之间的暧昧关系,便欲开口,却又忽然抿住了唇,单手背后,再对顾泰颔首,沉声道:“好,我会尽力。”顾泰又是一揖,再缓缓转过身去,将自己彻底隐于了囚室的阴影之下。谢不为定定地望了顾泰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缓步离开了监牢深处。天光复现,萧照临踱步忽停,再猛地上前几步,将谢不为搂入了怀中。“卿卿,里头阴冷,你身上可有不适。”谢不为摇了摇头,牵住了萧照临的手,往监牢外走去。在登上马车之后,再将他与顾泰之间的对话一一转述,只在最后,犹豫了几番,还是没有提及陆云程之事。萧照临越听面色越沉,末了,他握紧了谢不为的手,轻声问道:“卿卿,你有何想法。”谢不为莫名看了看他与萧照临相握的手,略一晃神,才后知后觉,这些时日来,萧照临好像很久都没有带那双黑色革制手套了。而其中的缘由不消细想,也能知晓,萧照临这是为了能随时以手为他取暖。不知为何,他喉中竟有些哽咽,而眼角也略有微湿。萧照临慌忙将谢不为抱入了自己怀中,一下一下地轻抚着谢不为的后背,掌中的暖意便一点一点地漫至了谢不为全身。“卿卿,是哪里不舒服了吗?”谢不为用力摇了摇头,转而攀住了萧照临的肩颈,“陛下之言,确为时局所需,殿下又何必问我有何想法?”即使萧照临与皇帝不和,但无论如何,萧照临与皇帝都是代表了皇权,是故,皇帝的决定与做法,就大局来看,对萧照临来说,肯定也是最为有利的。萧照临手有一顿,再缓缓抬起了谢不为的下颌,与之对视,而眸中略有一暗。“卿卿,在你心中,我便是这样的君主吗?”谢不为长睫一瞬,一滴清泪轻轻落下,沾湿了萧照临的指腹。萧照临微微叹了一声,再引袖为谢不为拭去了眼下的泪痕,并温声道:“纵使我能明白陛下的权术,却并不代表我认同。”“诚然,如此‘平衡’,朝局自会安定,而陛下手中权柄也会更加稳固,但正如顾泰所言,吴郡世家便是如此尽衰,还有鄮县的百姓,乃至于受琅琊王氏弄权所累的百姓,他们的冤屈,都再不得伸张。”“而这,才是真正有违人君所为的。”萧照临的言语顿了顿,再微微扬唇笑了笑,以指腹为谢不为拭去了长睫之上的点点湿意,“我并不想在此与你论为君之道,只是,我知道,这是母后也不愿看到的。”他的指腹再顺势而下,轻柔地抚了抚谢不为鬓边的几缕碎发,“所以,卿卿,不必怀疑我的用心,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谢不为又有微怔,须臾,他才略启了启唇,“即使会惹陛下不满,也会令朝局动荡,殿下也会支持我吗?”萧照临颔首,“琅琊王氏一日不除,国朝百姓便一日难安,纵使是士族,也难以幸免,我又如何不与你除此国之痈疮?”谢不为心有一颤,他的目光正与萧照临交错,便不会错过萧照临眸中与他一般的坚定之意。“景元”但就当他正欲开口之际,马车忽停,有侍从急趋车前,“谢公子,是谢太傅来信,并有嘱咐,定要第一时间送至谢公子手中。”谢不为心有疑惑,而萧照临则当即掀开了车帘,接过函套,取出了其中的书信交到了谢不为手中。而展信一观,其上只有寥寥数字:六郎,不得违逆陛下之意,速速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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