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肤色稍稍比自己深一些的手,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水接了过去,对着瓶口狂灌了几大口。他从来没有觉得白开水这样甘甜、这样好喝过,几口水进胃,林瑾瑜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因为吸饱了水活泛起来,连带着燥热感都下去了不少,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累吗,”张信礼问他:“想回去就回去吧。”明明你比我干得多多了,还问我累不累。林瑾瑜说:“不回去。”“为什么?”“收是收完了,不是还要打谷子吗。”“一开始不是不愿意来吗,”张信礼道:“我以为你会吵着要回去的。”“你想多了。”林瑾瑜说。张信礼于是不再多话。林瑾瑜喝完了水,把水瓶递还给他,他接过了,盖好瓶盖放到一边。两个人面对着青黄杂驳的辽阔田野,并肩坐在一起,无声地看着年纪最小的拉龙拖着根树枝当武器,跟他哥哥像两个精神病一样在半人高的水稻间打来打去,他们跑动时带起一阵阵燥热的风,吹动林瑾瑜姜黄色的衣角与张信礼漆黑的发丝。下田(4)他们就这样吹着风坐了一会儿,过不多时,林瑾瑜听见远处另一块歇凉的人堆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骚动。他转头望去,发现原来是有人背着盖着厚厚棉被的箱子,挨个挨个树荫走过去,问人们要不要冰棍。拉龙也被这阵动静吸引,卖冰棍的还隔得老远,他就兴奋起来,忙不迭地扯着他哥哥过去看。张信礼循声偏过头来,问林瑾瑜:“吃吗?”“吃什么?”张信礼道:“冰棍。”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普通冰棍。”林瑾瑜:“……”远处浓密的树荫下。“来来来锅锅们(哥哥们)你们要吃啥子各人选,天气好热嘛,吃个冰棍儿多巴适!”卖冰棍的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嘴皮子利索得像装了弹簧,吧嗒吧嗒说起话来就没停过,吆喝的嗓门也大得很,堪称人间唢呐。他看拉龙、张信礼等人围上来,马上殷勤地掀开盖着的棉被套子,打开盖子极力向他们兜售自己的冰棍。林瑾瑜也跟着过来了,他往里扫了一眼,略比肩宽的箱子里乏善可陈地码着绿豆冰与老冰棍两种冰棍,连最常见的那种伊利小布丁都没有。厚重的棉被套子两边缝了一条带子,那小孩就是把这个带子背在肩上,捧着箱子一处一处地叫卖他的冰棍。拉龙扯着他哥哥,不停地喊:“哥,哥,哥哥哥哥哥……”那双眼珠子都快掉到里面去了。木色从背后搂着他脖子把他抓回来:“什么好日子就想吃冰棍?”拉龙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哥:“哥,我想吃。”木色撸着他脑袋:“你吃屁,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张信礼对林瑾瑜道:“想吃什么?”“吃……”林瑾瑜问:“多少钱?”小孩说:“老冰棍一块,绿豆一块五。”林瑾瑜道:“一根老冰棍……”他看向张信礼:“你想吃什么?”张信礼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卖冰棍的小孩。“别滴锅锅嘞!来一个嘛来一个嘛!天好热巴热的嗦!”那小孩嬉皮笑脸地大声对他们说。拉龙拽着他哥的手左甩右甩,扭来扭去央求木色给他买一根冰棍。可木色身上大概真的一毛钱也没有,只能无奈地对他摇头,跟着他扭。他不像张信礼,读书的时候可以趁周末或者节假日去市里学校周围打工,他们家的全部收入就来源于那微薄的一亩三分地和阿爸南下打工寄回来的钱。这笔钱要负担他们一家五口人的伙食,要给他和拉龙两个人交学费,要给年岁日长的爷爷奶奶看病,本来已经捉襟见肘了。张信礼接过了那根老冰棍,把包装纸撕开剥好抓在手里,然后把剥好的冰棍递给了林瑾瑜。那边拉龙仍然不依不饶地央求他哥哥,左说右说都想吃一根。一来二去地,木色也有点火了,抓着他道:“你讲不听是不是?你饿死鬼投胎一辈子没吃过冰棒啊?”拉龙一下子愣住了,他吸了吸鼻子,然后,慢慢松开木色,不说话了。张信礼身上还有几块钱,他跟木色几个比起来手头其实算很宽裕的,周末偶尔兼职不说,他平时也不大花钱,多少能存下点,虽然也没几块钱,但一根冰棍还是买得起的。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要不买一根算了,林瑾瑜已经抢在他前头开了口:“没事,”林瑾瑜说:“拉龙,我给你买。”木色忙道:“不用不用!别花这钱,他就是好吃,不吃死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