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反问:“就算今年不赔违约金,光是你们的工资、吃喝拉撒,和烧窑的成本,就得花两百多万,你觉得能撑多久?当然,如果交得出货,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沉默了。
因为问题就是交不出货。
“你们一个个平日总喜欢偷懒,遇到麻烦事就让阿开帮忙,图的是一时轻松,失去的却是磨练手艺的机会。”龙千峰不在,魏师傅是唯一的长辈,也是最有资格数落他们的人。
可现在的数落,又有什么意义呢?
听得进数落的人,不用数落,听不进数落的人,数落也是白搭。当然,还有关键的一点,数落是长长久久的事,眼下他们要做的是赶紧重振旗鼓。
景云轻咳一声,认真地说:“阿开走之前,和我商量过今后的安排,虽然现在有变化,但我觉得还是值得参考的,他说……”
她的话刚说一半,就被冷冷地打断——
“他是龙家窑的叛徒,为什么要听他的安排?”
景云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反驳,这样的话便一句接一句地喷涌而出。
“大师兄可真聪明,知道龙家窑没多少老本,他又不是窑主,何苦给别人打工。”
“咱们来龙家窑,是为了拜师学艺,为了秘青瓷,现在倒好,师父不在了,秘青瓷的釉方也没了……”
“天泉镇哪家窑口的工资不比龙家窑高啊,况且咱们的手艺去别家,未必会被嫌弃呢。”
“大师兄都走了,咱们还留着干嘛?”
……
刺耳的话是一句比一句难听,魏师傅气得脸色发白、双手颤抖,景云却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啊!
他们恨的不是病魔无情、让他们失去师父,也不是时光飞逝、而他们学艺不精,他们恨的是那个勤恳老实、一直帮他们的大师兄!
他怎么可以帮他们做好一切,却突然不帮了呢?
他怎么可以撑着龙家窑多年,却突然不撑了呢?
他们恨得理直气壮,恨得天经地义,恨得公平正义!
郝一百无法反驳,因为大师兄的背叛,他也变成了一个罪人,这十来天他忍受着白眼,忍受着嘲讽,忍受属于罪人的一切惩罚,他死死绞着双手,连伤口崩裂出血都没有察觉,他只敢低着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呵……”景云嗤笑一声,她没有愧疚,不必低头,甚至昂起头来,鄙夷地翻了个白眼,“你们自己想走,就别用阿开做借口,少恶心人了!”
“我们——”
“你们什么啊你们!”老狐狸不在了,小狐狸可是谁都不怕的,“阿开是叛徒,因为他有手艺,他有资格做叛徒,你们呢?你们是没手艺的垃圾!要走趁早走,龙家窑可没有闲钱养你们!”
“论资排辈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赶我们走?”苏木凶神恶煞地上前怒斥,“龙家窑的窑主可不是你!”
“好啊,那我就替你们问窑主去!”景云冷哼一声,连正眼都不稀罕给他一个,直接转身走人。
她走了三四步,又忽地停下,没回头,只是竖起一根中指摇了摇,“别忘了,马上就春运了,火车票要提前买哦!”
***
下山的路并不长,但景云走得很慢,怒气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它会慢慢发酵,直至走到山下的水碓,她才觉得心口发闷、指尖颤抖。
魏师傅是气恼,而她还多了一份恐惧。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爷爷去世后的那段日子,人去楼空,窑火熄灭,景宝斋的铺面一点点割让,最后空留一个老字号的招牌,内里千疮百孔。
现在的龙家窑还未走到那一步,但景云隐隐有不祥之感,她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再想下去,毕竟还没到那一步,不是吗?
她加快了脚步,一边走一边想对策,刚进千峰堂,就见龙洺睡在天井正中央。景云没叫他,踮起脚尖走过去,今天难得暖阳,小洺爷睡在躺椅上晒得极为舒服。
她猛地飞起一脚,直接踹向椅腿,躺椅骤然失衡,哐地一声翻倒,小洺爷跟着滚到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靠!谁踢我!”他一个猛子跳起来,恶狠狠地瞪向景云,“十一,你找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