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凉学渣的苦苦哀求,景学霸大摇大摆地走出工作间,偏巧与走廊上的阿开撞了个照面,景凿墙当即掏出记工时的小本子,“你拉完坯了?在休息?打算休息多久?”
阿开微微一笑,“我今天的工作都结束了,要下山去做晚饭。”
“哦。”她讪讪地收起本子,“记得晚上和我报账,这一周的菜钱。”
阿开点点头,突然将手伸到她面前,景云低头一看,掌心上是一包四四方方的跳跳糖,上面还写着“快乐嗨起来”五个大字。
花花绿绿的包装,莫名其妙的名字,确实是乡镇小卖部才有的特产。
“给你买的。”阿开指了指她严肃的面孔,“让你快乐一点。”
哦,景云想起来了,是他们之前在坯房说的话题,看来他平时帮人也不是为了偷懒,他就是闲得慌,竟然有空跑去小卖部买这种东西!
见她不说话,阿开便把包装袋撕开一角,递到她嘴边,景云傲娇地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在意,哄小孩似的自己先张开了嘴,“啊……”
虽然心中有一万句幼稚,她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张开嘴,阿开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点跳跳糖在她的舌尖上,她抿住嘴,糖粒在舌头与上颚间噼里啪啦地跳动,细碎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这实在是……
太、幼、稚、啦!
可眼前的阿开笑得更幼稚,弯弯的眉眼清亮柔和,像春天抽出的新芽,像夏天夜晚的萤火虫,像秋天夹进书里的枫叶,像冬天疏疏的落雪,在每一个时刻都恰到好处。
“如果觉得不快乐,就去做快乐的事。”他轻声说,“不是挺好的吗?”
她含着糖回他:“就和你一样,只想着开心生活?”
“有时候,我们经历过一些事,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最终还是会回到最初的模样。而且,我想要开心的生活,我就努力去开心生活。”他说,“不是也很上进嘛。”
景云口中的跳跳糖安静下来,可味道还留在舌尖,单纯的甜味夹杂着质朴的水果香精,像是她小时候才有的东西,有点熟悉,又有点遥远。
她突然想起宋凉月拍的照片是哪里眼熟了,照片上的五代古窑与龙家窑如今所用的圆窑完全不同,那是一座长达数十米的长型窑,尽管残破不全,依旧可以看出大致的造型,依山而建,如龙似蛇,与景家祖山上的一处旧窑十分相似。
小时候她和爷爷经常在旧窑里捉迷藏,隐隐记得爷爷给她讲过,哪里是窑头,哪里是窑床,哪里是窑尾。她也问过爷爷,为什么不把旧窑修好,爷爷说,那窑太老了,是景家祖辈传下来的,早就没人会修,也没人会用了。曾经景云只当那是技艺的新旧更替,却没想到日后有一天景家的技艺会烟消云散、彻底消失。
其实应用数学系在本科阶段并没有深入涉及建模与大数据,很多知识都是景云自己课外钻研的,比如点云模型、网格模型之类,再比如处理数据的Linux系统。那时候她爸完全不懂为什么她上了大学还那么忙,只有她妈妈知道,她学这些都是因为景宝斋。
景云羡慕龙家窑的更替传承,它像熊熊燃烧的火,一代又一代,而景家的火灭了,即便后人想要重燃,也找不到火种。她一直都很清楚,要想真正振兴景宝斋,只有烧瓷一条出路,没有技艺就没有一切。
可失传的技艺想要重新拾起何其艰难,她只能对过往的数据进行计算与分析,试图在灰烬里找寻些许星火。然而巨大的变故让她措手不及,光是维持景宝斋的运营就已经分身乏术,所有不能直接转换为财富的理想都必须被割舍,留下的只有庸俗的、现实的生存问题。
其实阿开说得没错,她对现在的景宝斋不满,在龙家窑学艺也不快乐,因为烧瓷并非她所长,她早已在困境中迷失了方向。秘青瓷是黑暗中的一束光,她一次次焦急地扑过去,却总是不得其门。她越着急,就越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像那十小时的漫长煎熬,她的痛苦与折磨并不能改变任何,不是力不从心,而是力所不及。
荣耀与光芒的终点,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她不可能半路折返,但或许,她应该慢一点,再慢一点,甚至是回到最初的起点,去寻找那条只属于她自己的路。
阿开摇摇手中的袋子,糖粒沙沙作响,他问:“还要吗?”
景云没回答,只是很乖地主动张开了嘴,阿开微微一怔,将剩下的糖一半倒给了她,一半倒给了自己。
噼里啪啦的声音如烟花绽放,照亮夜空,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家。阿开见过她各种各样的笑,狡猾的、讥讽的、自嘲的、不怀好意的,而此刻他才知道,她真正的笑容原来这么漂亮,灵动可爱,俏皮伶俐。
他想起此前的一通电话,对方问,您打听这么多她的事,是认真了吗?
他当时没有回答,可现在他觉得,为什么不呢?
毕竟,跳跳糖是真的很好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