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岑远不动声色,脸色并未变得柔和。晏暄道:“你应当知道,这是万劫不复。”闻言,岑远牵着缰绳的手倏然一紧。他敛下眼眸,目光落在对方面前一片被踩脏了的雪上。“开弓没有回头箭,晏暄。”他轻声道,“也许当我生为二皇子、生为帝王的儿子时,就注定会有此般命运。”晏暄似乎要说什么,但岑远直接抬手拦住了他。“我既已决定,就不会回头。”岑远一字一句地道,“害死我母妃的人,我必定让他们血债血偿。”说罢,他便不再多说,翻身一跨直接上了马。这一动作,就彻底将晏暄湮没在了阴影里。“至于晏大人,你也不用再劝了。”岑远不敢看对方,便朝一旁移开视线。雪雾之中,偌大的宫殿都逐渐被覆盖,蒙在一片模糊背后,越发显得扑朔迷离,像是将一切根本和真相都掩埋在朦胧之下。“在这宫中,能安身而退的有几个?”岑远道,“自保尚且都得费心费力,晏大人还是别花精力在我身上了。我的家事,我自己能解决。”晏暄整个人都沉浸在黑暗里,岑远坐在马上,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传来:“以前你曾说过——”“晏大人。”岑远打断道,“以前我说的话,你就当是年幼无知罢。事实上,母妃终究不是你的母亲,而我们,也注定了不会是一路人。”“驾。”话音刚落,他就一甩缰绳,马驹应声而走。然而没走几步,就听晏暄一声:“云生。”岑远轻扯缰绳。晏暄听马蹄声停下,便稍稍偏了偏头。马驹在雪地上踢了下马蹄,昂首长吁一声。而他们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背向而立,仿佛意味着他们只能背道相驰,只能越行越远,也仿佛意味着马下之人永远追不上对方。“中秋时,我曾与你说过,同你上元赏灯。”晏暄沉声道,“我会尽快回京,所以……”所以,请你千万不要在那之前动手,等我回来。岑远安静着,双手紧握,用力闭了下眼。片刻后他方才道:“楚国地处江南,依山傍水,风景极优。晏大人不如还是多留几日,在办事的同时也能赏赏景、散散心,别总是留心京中的糟心事了。”不等晏暄回应,他再次驱马,便是真正的离开了。·宁桓二十四年,正月十四,上元前夕。那天的月色照亮了永安大街,与路旁已然高悬的花灯交相辉映。灯市从这晚开始,共持续三日。这日长安城也落了雪,岑远一袭劲装白衣,未撑纸伞,盛了一身白雪。他一路绕过周遭逛灯市的人群,拐入丞相府后的小巷。丞相府中家宴正欢,觥筹交错的声音更衬得小巷中的幽暗寂静。他不发出一丝声响地翻入墙内,躲过巡逻的侍卫找到丞相卧房。当朝丞相段德业就如他每次在筵席上的那般,喝得大醉,正躺在房中不省人事。岑远就这么潜入房里,一剑砍下了段德业的头颅。落剑无声,姓段的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呼喊,那副带着震惊和落败的神情就永远停留在了脸上。岑远不慌不忙,提着那颗头颅就堂而皇之地走出了门,剑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将他脚边的雪堆都染成了红色。皎洁的月光铺洒在他身上,映亮他染血的白衣和面容。他面朝陵墓方向,跪下、叩拜。侍卫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呵斥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岑远却置若罔闻。他任由侍卫和闻声赶来的北军扣下自己的剑,捆住双手,当夜就被压至宁帝面前。新生深夜,大殿之中依旧富丽堂皇,廷尉一直在旁等候,只要宁帝一声令下,他就可以开始对二皇子加以审问。然而,宁帝只让人搬了张座放在岑远面前,紧接着就挥退了所有臣子与宫人。他从龙椅上起身,没有让人搀扶,一步一步走到岑远面前坐下。“远儿。”他问,“为何如此。”岑远淡淡地笑了,却没立即回答。他垂眸看着宁帝的锦袍下摆,轻声唤道:“父亲。”宁帝神色一晃。岑远问道:“难道您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要去调查母亲的死因吗?”宁帝一手撑在扶手上,静了半晌,方才悠悠开口道:“我给了你足够的自由。”——他竟也没有自称“朕”。就好像只有此刻,他们不再是君臣,不再身处宫中,不再是帝王与皇子,只是一对普通人家的父子。然而岑远低头一哂:“……自由。”“到头来,儿臣与母妃也不过是您手下的棋子是吗。”岑远轻道,“可既为棋子,又何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