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元白虽觉疑惑,但仍称道:“是。”等门外安静了片刻,岑远才倏然从愣怔中回神。他自嘲一声,和衣躺去床上,想着干脆睡觉了事,然而睡是睡了,这一觉却并不安稳。兴许是因为白日同蒋昭仪闲聊时想起了小时候,又兴许心中不安作祟,恰巧晏暄不在身边——他梦见了上一世的事。对峙那时已经是在蒋昭仪出事之后,圆月之下,逸仙楼灯火通明,老鸨在楼底热情地拉着客,楼中莺莺燕燕在客间流转,觥筹交错,浪语不绝。与之相对的,却是顶楼的一间上房,整间屋子静若寒蝉,只有酒液潺潺流淌的声音,和酒盏与木桌发出的沉闷碰撞。这日正是中秋之夜。忽地,房门被人推开,娄元白轻手轻脚地步入,将门掩上。“殿下。”娄元白道,“金尚宫说了。”岑远半敛眸,往酒盏中倒着酒:“说什么了?”娄元白道:“碧灵是她送入锦安宫中的,也是她让碧灵往蒋昭仪的饮食中下药。事成之后,她就悄悄送碧灵出宫,在半路上用白绫勒死,装作是自尽。”岑远没有作出明显的反应,只饮一口酒:“她那私生女呢?”“那私生女从小就被毒哑,在段家做个打杂的婢女。属下查到,在几年之前,那女子在被其他仆役推搡时落入湖中,等救上来时就已经没气了。”岑远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饮完了杯中的酒。他用指腹摩挲着酒盏边缘,片刻后问:“金尚宫知道吗?”“应当不知。”娄元白道,“她绝口不提自己有私生女一事,将所有的罪名都拦在了身上,说是……”他只说到一半。听见没了声音,岑远微微抬起眸看了他一眼,虽是无声,娄元白却倏然感觉到一股令人肃然的杀气。“金尚宫说……”娄元白吞咽了一下,接着说道,“蒋昭仪平时行事虚伪,总是端着一副烂好人的嘴脸,她看着厌恶,所以……所以才动了杀机。”岑远没有应答,摇曳的烛光在他晦暗不明的脸上印下晃动的明暗分割,他轻手放下酒盏,隐没在暗处的嘴角猝然扯了一下。“殿下。”娄元白轻声问道,“您准备如何处置金尚宫?”岑远悠悠起身,走到窗边,掀起一角竹帘,问道:“还有气?”“只剩半口气吊着了。”岑远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酒楼上,神色蓦然一凝。半晌后他道:“舌头拔了,如果还有气,就帮一把手,让她和爱女团聚去吧。”娄元白道:“是。”他应完声,见岑远依旧望向窗外,便也忍不住顺着对方视线朝外看去。——对面的茶楼之上,相对而坐的竟是五皇子岑仪和晏暄晏将军。虽有月色加持,但夜晚依旧能模糊人的视线。娄元白不敢确定:“那是晏少将军?”“嗯。”岑远轻轻应了,“如此身形,除了他还能有谁。”娄元白又看了一眼,心想他怎么就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这个问题只掠过一瞬,很快就被他丢至脑后,换作更重要的事。“晏少将军,包括他的父亲晏太尉,都从未明示过是支持殿下还是五皇子。”娄元白道,“如果晏家也投向五皇子,那殿下……”岑远冷笑了一声:“你又怎知,父皇不会降五弟一个结党营私之罪?”“这……”岑远脸上的笑渐渐散了,只余下恍若冰窟的冷意。“鹿死谁手,尚且未知。”他紧盯着那道黑衣身影,好一会儿过后,才语气凛冽地道:“他要跟随五弟就让他跟吧,我又不缺他的一句支持。”说罢,他便将窗边竹帘放下,回到桌边:“让人再拿坛酒来。”“殿下,您今天已经……”“去拿!”他这一声吼连娄元白都从未听过,后者只能噤声,退出了房间。等娄元白拿上来一坛酒,他又挥了挥手,让人直接离开。·等岑远喝完酒,离开逸仙楼前,没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可对面茶楼上早已没了五弟和晏暄的身影。老鸨见他出来时只能勉强走成直线,下楼梯时晃晃悠悠的,就连忙搀扶了一下:“哎哟喂,二殿下,您醉成这样,要不要喊人送您回去?”岑远扯起嘴角笑了下,刚要作答,就看见逸仙楼对面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不用。”他拍了拍老鸨的肩,朝对方使了个眼神,“明日我再来啊。”老鸨立刻了然,变了脸赔笑:“诶,那二殿下您走好,明儿个奴家肯定给您找个更好的。”岑远颇为满意地笑着“嗯”了一声,接着摆了摆手,往小巷里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