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瞬他意识到,兴许对方是以为他会因为这一纸婚书心有不满,且眼不见为净,不会再来主动招惹了。他一哂,轻飘飘地道:“木已成舟,这婚都已经赐了,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都不敢抗旨啊,这不,给我未来内人送酒来了。”说罢,他朝晏暄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径直从院墙上跳下。晏暄一听那“内人”二字,眼神波动,然而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就见对方跃下,便来不及出声,立刻伸出手去。只是今日早已不同往日,岑远已并非当年那个轻功蹩脚的少年了,哪怕一只手里还拿着沉重的酒坛,也依旧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原本去常平府找你,结果刚翻进去就被齐管家逮了个正着,说你回晏府了。”齐管家是以前晏府的老管家,体形浑圆,为人也如外表一般敦厚,现在跟着晏暄去了常平府。以前岑远去晏府时就曾碰见过几回,偏巧次次都让人撞见他正翻墙的时候,而齐管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转醒后就想要报官,到后来知道这是谁,也逐渐习以为常、见多不怪了。岑远低头在衣服上拍去手上的灰,扭头看了眼院墙,道:“许久不爬你这院子的墙,外头长了好多藤蔓,都快认不清了,记得之后喊人定期修剪修剪。”这般态度,俨然已经成了这家的主人,一点都没客气。不过大约也只有晏暄会丝毫不介意,只从他手中接过酒坛,稍加辨认便道:“粟醴?”“你还记得?”岑远微微睁大了眼,“上月去锦安宫请安的时候,正好母妃将当年埋的这几坛粟醴翻出来了,也让我给你送些来。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我愣是把酒往自个儿府里搁了好几日,才终于找着个机会给你送一坛来。”晏暄没理会他后半的揶揄,捧着酒坛的手倏忽紧抓了一下,但面上始终沉静如水:“喝吗?我去拿酒盏。”“诶,不用。”岑远忙拉住他,“放着晚点你自己喝呗。走,今晚先跟我出去找乐子。”“……”晏暄双眉微蹙:“乐子?”“嗯。”岑远淡淡笑着,眉眼弯如明月,连语调都轻微上挑,“外面可热闹了,毕竟是乞巧嘛。”晏暄:“……”同为男子,岑远一看他这表情就知他想了什么,不由地放声笑了两下。晏暄双唇紧抿,难得一见耳朵尖微微泛起了红,连抱着酒坛的手也不免用了力道。“哎,可别浪费这好酒啊!”岑远试图收敛起笑,但他颤颤巍巍的语气和嘴角翘起的弧度明示了这尝试的失败。他从晏暄手中抢回酒坛,三两步冲进房里将酒坛搁到了桌上,走出房门后就朝院墙一指。“走吧!”他笑道,“现在总不用向父亲大人报备了吧。”乞巧永安大街灯火通明,语笑喧阗,虽不及上元时遍布整座长安城的灯会,却也已足够为这坊间装满生气。岑远以前不是没有来过乞巧的街市,实在空闲的时候,他也会上街凑个热闹,感受人气。只不过大多时候都只有他一人,连娄元白都懒得捎上。然而一个人混杂在周围两两成对的人群中实在不是什么舒心的事,因此,乞巧时岑远通常都只粗略逛一圈热闹,就很快回了府。他也没想到,这第一次和人同逛乞巧街市,竟然是和晏暄一起。晏暄最终还是向岑远“低头”,或者该说,他根本就没有抗争多久,就跟着人攀墙出了晏府。两人本按着最近的路线走去永安大街,却愣是被路边竖起的摊位挡在了小巷里,只得绕了些路,从离宫门最近的地方并入人群。相较于前些年岁,这两年的乞巧街市似乎已经越过了乞巧的本意,更像是一些闲人做些本小利微买卖的好时机。只见整条永安大街摩肩接踵,街边分布两条由摊位排铺而成的坚实城垒,摊边人群簇拥,几乎连缝都没留。岑远望了眼晏暄最近一直带在身侧的鸣玉剑,忽道:“一会儿给你这剑配个剑穗吧,这么光秃秃的,看着怪难受的。”自当年找人打完这鸣玉剑后,岑远唯一不满意的就是这剑柄,总觉得缺了什么。晏暄随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去:“不——”“没有什么‘不用’。”岑远一听对方出声就知道晏暄是要说些什么,“给你你就拿着。”他这般不容置喙,晏暄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一时间,两人肩抵着肩,混在人群中往前缓慢挪动,明明贴得那么近,却不知为何,仿佛有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形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在嬉笑声中酿成一份无声的尴尬。七月流火的天,岑远依旧只穿一身乳白简袍,窄袖绦带。饶是如此,他仍感觉身上隐隐沁出层薄汗,也不知是因为这人挤人的坏境,还是因为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