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桓二十四年上元前夕,他干脆直接去取了幕后的罪魁祸首——当朝丞相段德业的项上人头。而他也在当晚被收入诏狱,次日被赐毒酒。在他的记忆里,这一切不过都是刚发生的事情,却没想眼睛一闭一睁,竟让他回到了七个多月前。回到了这个暗流涌动,但所有事情都仍未发生的时候。岑远眼底闪过一抹狠戾,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那壶里的水早就已经凉透了,凉意几乎渗透进五脏六腑,将毒酒贯穿时带来的热度尽数覆盖。他将杯子搁在桌上,却没松手。蓦地,就听“哗啦”一声——经历过高温烧制的白瓷茶盏竟被硬生生捏成碎片!小厮登时一惊,瑟瑟发抖不敢出声。另一边岑远却倏然回醒,看到手上被碎片划出的伤口正冒出血珠,紧紧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那点一闪而过的狠戾就彻底不见了,只剩下清澈的光泽。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回到宁桓二十三年。是梦境?幻想?还是黄泉路上,奈何桥前,最后喝下孟婆汤时对这一世的回望?但无论如何,他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既然他现在得以重来一世,就不会重蹈覆辙,定会护母妃周全。至于段丞相,他也不会放过,必定将对方铲除,以绝后患。只不过,在上一世中,他虽只争了不足两百日,却像是耗费了大半辈子的精力。此生若能尘埃落定,他只想要自由自在地再活一遭。小厮手里拿着干净的帕子,但不敢上前,这会儿只能犹豫着开口:“殿下,您……”您是被什么肮脏东西给附身了吗?话未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这话是不能说下去的——倒不是怕这位殿下骂他罚他,更怕是这肮脏东西又像方才一样,一只手就把他的小命给取了。他连忙转口道:“殿下,小的这就去喊大夫来。”“不必。”岑远摇了摇头,从小厮手里接过帕子,拭去手上的血。紧接着他在屋里踱了几步,似是在熟悉自己还能自由活动的身体,同时漫不经心地扯开话题:“外面怎么这么吵闹?”“殿下不记得了?”小厮道,“今日是晏将军班师回朝。”岑远动作一滞,朝对方偏了偏脑袋,下意识地问:“哪个晏将军?”小厮道:“晏暄晏少将军。”晏暄,太尉晏鹤轩之子,如今年方十八。他十五岁随父亲出征北伐,首战便告捷,斩杀匈奴过千。而后被任命车骑将军,单独领兵出征,击退匈奴万余人。岑远闻言才想起,宁桓二十三年五月,正巧在他受伤后不久,桦金地区匈奴进犯,晏暄率骑兵三千,仅耗二十天就以少胜多。也正是这一次胜仗之后,晏暄被封常平侯,任卫尉,掌南军。当然,岑远还记得,就是这个时候,宁帝将元皇后长女成平公主赐婚于晏暄。……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最后似乎是不了了之了。这么说起来,上一世晏暄归朝之时,他都做了些什么来着?记忆算不上遥远,可毕竟中间相隔一世,回想起来终归还是有些朦胧,但岑远只稍稍回忆,便有了些头绪——那日他因为起热,在屋里沉睡足足一个白日,就是外头天动地摇也没法将他吵醒。一直到日落时,他终于因为口渴醒来,转而直接跑到外头喝酒去了。——毕竟他那时想,若是因为区区小病就放弃饮酒作乐,岂不就枉为穷奢极欲的二皇子了?”可他没能想到的是,那日兴许是因为晏暄凯旋,长安城特例解除了对摊贩的限制,大街小巷拥挤得如同一年一回上元时的夜市。而酒楼里也几乎坐满了人,不管从哪个角落都能听见对晏暄的夸赞之词。放在以前,他与晏暄自幼时交好,不说肝脑涂地,但好歹也能称得上是情深意厚,自然是乐得听这些称赞的。只是后来,他迫切地想要规避那围墙中的风云,开始了惺惺作态的日子。晏暄似乎对他此举有着颇多微词,两人吵了不止一架,而他也为了远离朝臣,故意与晏家疏远。久而久之,他和晏暄就这么渐行渐远,到了光是听到对方的名字都觉着别扭的地步,更别说是彼此互相关心来往了。也因此,那时候在被“晏暄”二字簇拥的环境下,他逐渐变得坐立难安,不多时就打道回府。小厮见他一时又没说话,眼神放空似在出神,还以为他是不舒服,便又说了句:“殿下,我去给您把药拿来吧?”岑远从记忆中回神,听见小厮这话就立刻感觉嘴里干巴巴的,药的苦味已经从舌根漫了上来。有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得有一丝嫌弃,但转瞬就恢复了正常,又道:“不用,给我拿一坛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