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天罡地煞
二月二十三日子夜
沈括思忖片刻,最终失去矜持冲进黑夜中,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小苹就这样从自己生命中消失,他肚子还有两个问题如果不问,这辈子都将成为遗憾。首先想大声问出小苹她到底是哪边的,这个难题实在困扰他多时,至于第二个问题……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问,而不至于让自己显得有些单相思。
追出几步,哪里找得到小苹踪迹?就听到一边狮子笼里那咆哮声渐起。他一眼瞥到笼子铁栅栏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白色东西正绑在铁门上,正是小苹手臂上那条包扎伤口的丝巾,铁门栅栏上还斜插着什么东西。他屏住呼吸,悄悄走过去,将那铁门慢慢关上轻轻合上插销,然后解下那条丝巾来,丝巾里裹着的是一本六孔线装的书,名字是《木经》。看来小苹每次见面都是留了脱身之策的,上次是借助一把能生出烟雾的伞,这次是靠野兽。这条丝巾和这本书大概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东西。
他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根本没工夫去翻看那本书了。
他哀只是将丝巾和书藏进怀中往回走,走到玉津园门口。就看到徐冲已经在那里站着。这次他没有躲在阴影里,而是就站在当路中间,一片蓝色的月光里。
“徐节级,你又跟踪我了?”
“我怕你有失。”
“我万般小心谨慎,如何会有失?”
“你若万般小心,就不会让我跟到这里而不知道了。”
“这……”他发现竟然无从诡辩。“你刚才,见到她了?”
“自然见到了,然而这次她没能发现我藏在阴影里,我也没有现身,只等你们说完。”
“哎,你也听见了,她说我们不必再见了。”
“我自然听见了。我说一句兄弟该说的话,我听她语言冷漠,似对你没甚留恋。走便走了吧。”
“你也听出她对我无意?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哀怨什么?青楼里有情有义好妇人多的是。何苦错付这样薄情寡义的女子。”
徐冲的话有些直白,难免让沈括有些难堪。他想着赶紧转移一下话题。
“你也好生的耐心,偷听到这许多,你可听到她说喻景可能还有帮手,就是四卦主中最后那位,可有应对之策?”
“我听到了她说了,然而却听不出那层意思。她只是说此人大抵是城破时随王则一起死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其实喻景也好,弥勒教也罢,大抵已经是无巢之兽,惊弓之鸟,恐怕已经鸟兽散了。”徐冲说。
“这些话多说无益,还是该想如何穷追猛打。”
两人牵着驴一起返回,路上沈括一直琢磨小苹最后留下那几句喻景的话:祈既是难、福便是祸、祥就是劫、瑞也是灾。
怎么想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并没有什么明确的信息。似乎很消沉有退缩的意思,但是也有福祸逆转,卷土重来的意思。
两人回到老鸦巷,各自回屋睡觉。
二月二十三日午时
沈括一觉醒来,城里一切平静安稳。好消息是没有坏消息,坏消息是也没任何好消息。被弥勒教偷偷运出去的那个东西,就这么神奇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许永远不会再出现?
院子里的探子们大都出去了,有些是例行寻街,有的则被徐冲分派去各个地方紧盯着,看有什么突兀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东京汴梁的某个地方。如今汴京城里早已是遍布密探,这大概是为什么小苹选了腥膻恶臭的玉津园而不是什么花前月下地方做最后告别的原因。总之要运送那样大一个东西,无论是竖着还是横着放,必然会被怀疑。
沈括胸中还再耿耿于怀的,其实不是喻景和弥勒教,也不是至今只在怀良和小苹只言片语中被提到的最后一名卦主。而是小苹的突然告别,提到她要和自己心爱人一起走,从此不回来。这个心爱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衣柜里那些粗布衣服的主人。这个人远比什么弥勒教那位排第四的卦主更揪他的心。他的失落在于,昨夜的小苹太陌生了,如果她说的那些绝情话才是真心,之前对自己的那些暧昧语言只能是为了利用自己的逢场作戏,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小苹也走了,和尚也走了。他心中空落落的,难免有些心灰意冷,也不想去街上逛,于是将小苹留给自己的那本《木经》取出。
可叹小苹最后为何留这样一样东西给自己,若是一本琴谱或者诗文,还算给自己留下一点点值得回味的念想。
《木经》原本就流传于世,怀良手边就有,杨惟德家里也有,其实并不稀罕。
他翻看木经,却发现与自己在杨春官家看过的略有不同,并不是土木营造之法,而是各种精巧小型木作,其中暗藏各种机巧和秘术。他这才一惊,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木经》。难道是和尚提过,喻景秘不示人的《木经》下册?小苹怎么弄到的?
他又往后翻了翻,马上来了兴致,里面各种物件无所不包,从妇女钗环到梳头篦子,厅堂里长桌和折叠交椅无所不包,当然所有这些都与寻常不同,各有怪异功能和惊人巧思。和尚曾指点他买过的那支会开花的金钗自然也有,甚至更复杂,可以开出三朵花,可见这本书写成时间更晚。然而书中重点不在于这些,而是军阵中的兵器,有专克制骑兵的偏架弩,堵塞道路的铁蒺藜,甚至于还有几种可以快速拆装的军帐。他正要细细看下去,院子里有了动静,看来探子们回来了,他将这本书收在衣襟里,打算有空研读。看来小苹未必对自己有情,但是她至少对自己有心。经过这样一番精神胜利法慰藉后,他的心境倒是亮堂不少。
楼下果然是那些人回来了,沈括也不下楼,只在楼上窗户后偷听,听他们聚在楼下院子谈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