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笙没有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愣了一下后回答:“对。不用你操心,给东淼各家和各房的年礼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幸苦。”安纾宥又问,“今年有安排烟火吗?”孟子笙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如实道:“有。”她浅笑了一下,如同空谷开放的幽兰,转头望去,目光穿透层层罗幕和院墙,不知落向何方。开口时,声音乏得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又奇异的有着令人心安的平缓,和一点浅淡的愉悦——“那就好。”腊月初九,东淼陆,长定城。天色有些阴霾,水墨色的阴云悬浮在这座繁华的城池上空,但丝毫没有影响人们的热情。临近年关,街巷张灯结彩,行人成群结队地在门店小摊前流连,手里拎着大小包袱,装着肉食酒水、灯笼绸缎。商贩脸上洋溢着不自觉的笑容,乐呵呵地挑货叫卖。年节就像一缸乐融融的池水,浸在其中的所有人,不论得意失意、贫寒富裕,都会被这种融融的氛围包裹,尝出几分被叫做幸福的味道来。热闹的主街上,接亲的队伍像一条火红的长龙,蜿蜒延申出三条长街。炮竹的炸响惊动了檐上的积雪。沿途人们纷纷避让,在忙碌的空隙里抽出精力观望这气派的阵仗。队伍当头一人纵马慢行,亮眼的红服勾勒出青年修长挺拔的身形,一双长腿从衣摆下伸出,踩住马镫,稳稳坐在马背上。周围喜庆热闹的氛围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青年眉眼却依旧淡然,平和地注视着前方。打量的目光高高低低集中在他身上,带着好奇或探寻的意味,都没有影响到他半分。人淡如竹,出红尘三分。锣鼓声没能盖住的交谈传入他耳中。“这就是容家的公子吧?”“可不是。容家这回算是双喜临门了,前不久容大人才继任总督,现在他的儿子又娶了乾云林家的女儿,以后可不就一手遮天,说什么是什么?”“这算什么?有那本事,先把西海域拿下来呀。”“嘘——不要命了!”容枕恍若未闻。眼前突然掠过一块白色,遮蔽了他的视线。青年缓缓抬头,岑寂的目光望向辽远天幕。周围的人群不由也跟着他向上看,看到了一片片旋转飘飞的洁白,正缓缓落向大地。下雪了。大婚遇雪,自然不是什么好征兆。人群安静了下来,交换着窃窃的气音。容枕却不以为意地继续平视前方,眸中多了点笑意,不知道在笑谁。缰绳握在他苍白有力的手中,他轻轻纵马向前,带着身后逶迤的队伍加速前往目的地。宽敞的院落中,悬灯结彩,大红的罗帷挂满了屋脊廊桥。新嫁娘早已提前一日入了城,男女侍者们打起精神,手捧各式精致器盏在院内站好,屏气凝神,生怕出现一丝差池。梳着双平髻的侍女一路小跑进入屋内,对镜前端坐的女子行了一礼,语气带着掩藏不住的心慌,“姑娘,外头下雪了。”林馨月缓缓转身,没有看惴惴不安的小侍女,反而望向门口。“是吗?我去看看。”侍女的眼睛瞪大了,“姑娘?”林馨月兀自起身,往门口走去。侍女慌了,连忙跑到她身前拦下,“姑娘,迎亲的队伍马上就到了,您现在不能出去……哎!姑娘!”最后一重罗帷掀开,柔如鹅羽的雪花在新嫁娘额头凝脂般的皮肤上轻触,飘摇落地。更多的落雪点在了细致盘起的乌发上,在纤长的眼睫上,慢慢融化。一院侍者深深垂下头,无人敢看她。她站在门前,大红的嫁衣融入满院的喜气中,人却与漫天大雪相合,像要顺着降落人间的纷扬回归九天。画面凝滞,许久,林馨月收回了仰望天穹的目光,转头见侍女早已跪在了地上,伏身瑟瑟发抖。她张张口,道:“把盖头拿来吧。”腊月二十,东海。朦胧的海雾萦绕,望远镜里一片灰蒙。汪洋一眼望不到尽头,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海水,港口停泊时还伟岸无比的船只,在海水的包围中竟显得如此渺小。黎衿沅刚想收起望远镜,镜筒中突然捕捉到几点黑影。排列整齐的舰队航出海平线,迎面而来。她仔细辨认一番,看到桅杆上标识着东淼海队的旗帜后便翻手收了镜子,示意舵手保持航线。两支舰队对面行驶,在浩荡的汪洋上逐渐接近。从船舷边望出去,巡海船舰庞大的船身直直压过来,桅杆高耸,巨幅白帆遮蔽了大片海面。船面开阔,执剑兵士气宇轩昂,各司其职,甲部上一行一止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