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欲望的源头出发,这种种渴求之间并无高低贵贱区分,它终究是一种自足,让一切变得参差不齐的是各人的道德水平和施行手段。
顾绛并不会说,求“道”者就比求“情”者如何,说到底,他也是在用“道”来充足自身,他也曾听说过有一种剑法,以“情”为基础,因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
他也曾自省过,他已经度过了百余年,竟从未为情动心过,这是他的道心坚定,还是自己幼时的经历、天生的性格让他缺失了爱人的能力?
他的淡漠是一种完性,还是一种缺陷?
亦或者他只是运气不好,至今没有遇到能让他动心的对象?
因为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顾绛只能从理智上揣摩这种道路的走法,大约和原本的傅红雪差不多,只不过傅红雪付诸刀上的情感是痛苦,但如何以心发之情化为道理,成就武学大成的核心,他是不能理解的。
现在他依稀能够体会到这条路的轮廓了,从心中共情而生的悲伤、无奈、欢喜、不甘等诸多情绪中,他心中仿佛有了一轮明镜,可以照见投入其中的世情,打开了他孤僻而相对自闭的内心。
大悲大喜,至情至性,由情忘我。
他感受到了这条路的走向,发现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望着楼下树前相依的两人,顾绛确定,他还是不喜欢悲伤,也不喜欢离别。
【??作者有话说】
我们认识一下各位走“情”路得道的大佬:
萧秋水《忘情天书》,最终在唐方死后悲意感通天地,甚至引来了落雷,然后消失于江湖。
关七《破体无形剑气》,被温小白误会,被分手,然后走火入魔发疯了二十年,只会念“小白”,最后放下一切被ufo带走。
浪翻云《覆雨剑法》,丧妻多年,后来的红颜知己也是妻子的影子,最后放下感情破碎虚空。
真的,这条路都要经历大悲大喜,很容易死老婆【】
逍遥10
然而即便顾绛不喜欢悲伤的情绪和离别,人依旧像是过季的花,会凋零枯萎。
第三颗茶烟散服下的第十五天,王霄和与李青萝夫妻俩又陪着女儿整日,待到日暮时,王霄和揽着有些犯困的女儿,望着西沉的红日,漫天晚霞,轻声叮嘱道:“阿萝,我的身后事随简即可,我生时无功劳于世人,死后也不必惊扰喧腾,除了阿姐那一支,我也没什么亲近之人,但你日后绝不要看在我的份上,卷进慕容家的事里。”
王语嫣窝在父亲怀里,迷迷糊糊听着他和母亲说话,本能记下了,但分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只听到母亲难得有些犹豫:“复儿毕竟是你的外甥,姐姐的独子,就算不关慕容家的事,他也是语嫣的亲表哥,他失去父母,独自行走江湖,他日若有难处,我们能够相助的,袖手旁观也太过绝情。”
一贯柔和的王霄和此刻却罕见的有些冷硬:“我年少时也觉得慕容家毕竟是姐姐的夫家,对他们家的行事虽有意见,却也体谅,但这些年咱们见过宋国与西夏的战事,辽国与西夏的纷扰,战火一起,民不聊生。慕容家求光复燕国,恢复他一家的往日光辉,又要起多少祸乱?别说不能成事,就算成了事,不过是裂土封王,又添一处边界,许多白骨。”
李青萝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们这样是不成的。复儿虽读得诗书,学得武功,但他一不懂战场军事,二不懂民生文治,整日在江湖飘荡,手下一个兵卒谋士都没有,他本人又不是什么惊世之才,也没有惠及百姓的功业,就算江湖人知道他的名声,他想举事,又有几个百姓愿意相随?不过是拿他做反贼,连夜拖家带口逃窜罢了。”
“我只是觉得真到了他们被朝廷围剿的那天,保住他一人性命,也算对得起你姐姐。”
王霄和摇了摇头:“你救他性命,然后呢?他若不死心,再起事来,造得杀业,你也要添一份责任在身。以他自幼受到的教训,谁都劝不了他,日后他若别有际遇,愿意放弃这野心,你们也可做寻常亲戚走动,他若始终不肯放弃,那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管他慕容家是事败涂身,还是功成名就,你与语嫣都不要涉足其中。”
李青萝应下了,因听到自己的名字,王语嫣也应了一声,换来父亲的手在她发间万分眷恋的轻抚:“就算抛开大义,我也不能让自己的妻女因为顾念我,惹来祸事。”
“阿萝你若是心软时,想想语嫣,活人永远比死去的人更重要。”
将在花香中睡着的女儿安置好,王霄和转身离开了太湖山庄,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李青萝撑了一艘小船出来,载着他往太湖上去,这样就很好了,就当他是出门游玩,久去不归,不必要让所有人围着看着,伤心地等着他一点点咽气。
伴他走过这最后一程的,只有妻子阿萝。
顾绛没有去送他们,既然走前没有告别,那就是走时无需相送。顾绛看着书房中挂在墙上的剑,这是一件古物,挂在这儿更多是作为文人雅士的象征,却难免让顾绛想到一些古老传说。
金庸世界有记载的剑法巅峰乃是春秋时的越女阿青,她与白猿学剑,一支青竹杖便能无敌天下,年华未及双十,就达到了独孤求败四十岁后“无滞于物”的境界,越国三千剑士得她一缕剑影便能破吴。最终范蠡在姑苏城内寻回了他魂牵梦绕的西子夷光,二人功成退隐,泛舟而去。
千年后,西施的容色枯朽,谋国的智者无踪,越女的神剑不存,只有这悠悠湖上,传说不绝,风光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