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拖地用的塑料桶。
于是,她们全蹲在地上,围着这只有些破烂的蓝色塑料桶,看水中的两尾鱼儿游来游去。
小奇说:“这桶干不干净?别委屈了我家阿丽。”
李玥蹙眉,“你家的谁?”
“阿丽啊。”小奇指指红色的那尾,“这就是我家阿丽。”她再指红白色的那尾,“这是泳柔家的香香。”
李玥就差没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了。
也不知哪来的灵光乍现,起了这么两个好名字。
此刻泳柔还不知道她的金鱼已被上了户口,还未跨进歌厅的门,她便将光耀拉到一旁的巷子里去说话。“喂,你昨晚怎么回事?我打电话过去,怎么是你爸接的?”
“我还没说你!今天农历廿九,是阿嫲作祭,你怎不记得?昨天晚上,你爸妈,还有细姑,全在我家。你不是号称背书大王?怎么不提醒我?”
方泳柔一拍脑门,往年她总是记着的,今年偏巧碰上小奇生日,她就忘了个精光。光耀的目光在眼前两个将他堵在巷中的女孩脸上转来转去,她顺着光耀的视线,这才发现周予就站在一旁,似乎从早些时候在学校门口集合开始,她就一直走在她身边。
反正周予早知道昨晚那事,也不怕她听去。
光耀随即又说:“算了,早知你靠不住。给你看个好东西。”他脸上得意起来,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什么东西,“飞利浦的。厉害吧?县里没卖的,我在星际的跳舞机大赛上赢的,一等奖,全岛独一个!”星际是县里唯一一家电子游戏厅。
光耀手里拿着的,是一盒崭新的p3。
“……你要这个干嘛?你不是有一个了吗?”泳柔的眼神焦躁地闪烁起来,她盼着有一丝别的可能……
“废话,送给小奇做生日礼物啊。为了这个,我都快把星际那几台跳舞机踩烂了。你看,它这个是自带b口的,不用另外接线……”
那一丝可能破碎掉了。
她杵在原地,用力抹掉脑海中的空白,拼命搜寻对策,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她对光耀说:“我回家一趟,她们问起,你就说我去拿点东西。”
光耀看着她转身走掉的背影,自作聪明地猜测:“拿什么?礼物啊?笨得要死,早放在书包里带着不就好了。”
周予仍走在她身旁。
她无奈地看看周予,心道早知就不告诉她自己买了什么礼物,但此刻窘迫境地中,她又有几分庆幸能有另一个知情人陪着她。
周予问:“背书大王?”
泳柔恼:“不要这么叫!”
“你去哪里?”
“……去买礼物。”
那个99元的p3就躺在她的书包里,它太廉价了,廉价得她无地自容。
周予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说:“那走吧。”
她们离开时,一辆载货的面包车正停在永远歌厅门口,车尾厢门弹起,司机从驾驶室跳下来,朝店里打招呼:阿海哥!货来了哦,两箱珠江,两箱开心果。这几天生意好不好啦?哦!今天还有报纸,老规矩,摆在你店里,拜托你帮我卖一点啦。
参加生日聚会的,还有几个与光耀同来的县一中的学生,都是小奇初中时的同学,他们与穿着校服、素面朝天的李玥一行人大不相同,一个个烫发化妆,红男绿女的,不是裤子破洞,就是大冬天里只穿黑丝袜打底,其中一个女孩的随身小包一打开,抖出一堆粉底口红睫毛膏,嘻嘻哈哈招呼着就要帮小奇上妆,李玥颇看不惯,坐在一旁就差没面孔朝天了,那女孩问心田化不化,心田积极配合,被涂了个烈焰红唇,气得李玥直说她缺心眼。
随后李玥一展歌喉,一首英文歌惊艳全场,化妆包女孩听了,马上不甘示弱地来了一首韩文歌,歌艺大比拼拉开帷幕,几张户外桌并起来,方光耀掏出一盒皱巴巴的三国杀,台上台下都如火如荼,李玥虽是第一次玩,但凭着优等生的头脑,飞速掌握了这游戏的诀窍,将敌营杀得七零八落,这下可好,她出尽风头,少年们的好胜心越烧越旺,心田坐在人群中,都快嗅出火药味了,只有神经大条的寿星还在乐呵,拿着手中的主公牌大喊护驾。
那个来送货的司机一进了门就像在收银台前被黏住,赖着不走了,他抱进来厚厚一摞纸张,搁在桌台上,又捻一张在手里,与老板阿叔两个人凑在一起看。
地方小,点唱机不放歌的时候,空间里谁说了句什么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司机说,阿海哥,你这里什么时候改办午托了?阿海一摆手,白天哪有人来唱歌?就给这帮小孩玩玩咯,人家书读得高,还会唱英文歌呢。你等下还有多少货要跑?司机答,多了,村里都还没去送。阿海哥,这期你买不买?我听人说哦……
点唱机开始播放泰勒斯威夫特的《lovestory》,李玥像只矜贵的花孔雀,昂首阔步地走上去唱歌。
过了一阵,歌厅里陆续来了几个大人,也全黏在收银台前说话。内容有:我去问过仙的,你们听我说,这期买猪,15那一只。有没有那么灵哦?哪来的15?上次那报纸我看穿个洞都看不出15。啧,你别不信,不光大仙说,今早,我儿子说他昨晚做梦,梦见坐着一只大肥猪在天上飞,这叫童子梦,童子都是通灵的你们知道吧?
其中有个岁数不大的消瘦妇人,脑袋挤在人堆中,全神贯注地听,她带了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那小孩站在人群外,还没有大人们的腿高,时不时去扒拉她的腿,再一次又一次地被她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