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苏跪在他腰间,欲将人打个清醒,动作却滞在了半空。
他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此刻所说的话就是将死之言,于是,他语气软下来:“坎苏,我未曾后悔,”错是他一手酿下的,情是他自己辜负的,怨也怨不得他人,“我也有想过应该怎么和你过一辈子,可是,母亲的仇我也要报,我放不下执念啊。”
坎苏闭上眼,不愿听他说话,从她上下两睫合并处溢出一滴眼泪,滴在普路托的脸颊上,同一时间,暗刃进入他的动脉,一瞬间的事,她感到手指蓦然变得温热,令她全身震颤。
这是普路托第一次听她的话,连最后的决绝都没说出来,他只是安静地离去,眼中漾着无名的热泪。
坎苏听到她的通讯器中响起了一阵白噪音,人声随后传来:“姐姐,大部分人都转移到了陆地上,燃料也在各处都布置完成,请问什么时候可以点燃?”
“……十分钟之后。”
坎苏有些抓狂,她猛地扯下通讯器的连线并扔到一边,砸到旁边的画架,“砰——”一声,响声回荡在封闭的房间,她起身去开灯,现场遍地狼籍,触目惊心,仍心有余悸的她扶墙倒下去,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双手发疯似的锤地,无声发泄着不知该怎么发泄的情绪,她心跳逐渐变快,跳到心脏仿佛快从口腔中跳出来,她觉得反胃的感觉愈发深刻,并感到一阵晕眩,但很快她调整好呼吸,像是有了一个目标似的,俯身将普路托还未冷却的躯体背上,朝门外走去。
绘室的陈设极为简陋,素描所用的石膏像整齐摆放在窗门角落的柜子,此刻已经被溅上了血迹,画架上还剩余了一副未完成的画作,它被坎苏打倒在地上,遮盖的纱布被掀开,是一副红地格外灿烂的木棉花,还有一副格外惹人注意,在角落里的画作——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的《闩》。
坎苏,抑或是普路托,他们身上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挑明了说就是见光死,根本不值一提,他们过去有的只是隐秘后无法描述的心悸,在过去无数个日夜,织成无法逃脱的蚕丝,作茧自缚;他们也像地下的蠕虫,即使在阴暗潮湿的泥地中破土,却还是没有见到他们梦寐以求的月光,而是依然在暗无天日的穴中苟延残喘。
火焰烧坏了游轮左侧的燃料储存室,冲击力使船身往岸边倒,坎苏立刻脚步不稳地撞在了廊道左边的墙壁上,她撞到了画框边角,吃痛地咬了咬牙,又往前走,火焰弥漫的速度很快,还未走几步,她就看见了破门而入的火焰。
浓烟瞬间被吸入肺部,她猛咳几声,连同背上的人一起倒在了甲板上,此时,她听见阿加德里号上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
她额头贴在地板,烈火在她身旁熊熊燃烧,她不敢喊,她只是伏到普路托身边,在其耳畔沙哑地说:“你知道吗,夫人临死前告诉我,她恨这世上所有的人,恨自己,恨丈夫,恨自己的两个儿子不成器。”
埃莎莉恨自己被丈夫背叛,恨自己成为了笼中金丝雀,也恨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知道真相,无法为自己仇杀她所恨之人。
于是婚后第七年,埃莎莉如愿在愤恨中自杀,罗埃蒙不久就找来了与她相似之人,以此来维持自己在外的好形象,而这一切都被普路托看在眼里,埃莎莉不甘失去她的骄傲为丈夫奴役,罗埃蒙不满自己落人口舌,得个“惧内”的称号,后来二人渐生间隙,日日夜夜争吵不短。
埃莎莉自杀后,坎苏作为她曾经的学生,便选择了陪在普路托身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扶植他坐上罗埃蒙的位置。
那个时候的普路托是个真真实实的艺术痴,坎苏看他作画,看他发愁,所作所为都颇有埃莎莉的影子,而她则继续经营着埃莎莉留下那个的地下工坊,有时候,她会赠送给普路托一些当世闻名的名画,署名都是埃莎莉,两人也在朝夕相处中互生情愫。
可她小看了普路托的能力,普路托在二十岁时,她经营的地下工坊易主,竟实时做起了贩卖赝品的勾当,罗埃蒙管理层从心向阿瑞斯转变为他的手下,家族中也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有把柄在他手上。
一夕之间,罗埃蒙家族人心离异,分崩离析。
坎苏开始为他卖命,为他执行只有在黑暗中才能做的事,例如地下工坊与南极实验基地联合秘密制造组合种,今日则以灾难的形式从海底降临在阿加德里号上,坎苏恨的牙痒,可惜她再也听不见普路托的辩解了。
她沙哑的声音中衔着灰烬,并接着附耳在普路托的耳旁道:“老师曾经教过我,仇恨不仅会蚕食一个人的心智,还会滋长人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