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大殿中只燃了一盏烛火,高倨龙椅上的男子指尖轻敲在纯金打造的椅子把手,一点一点。他眸光落在跪地太监举过头顶的漆盘,上头放着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闻澄枫对这支金钗很熟悉,他曾在越宫的那段日子里,总看见长公主发髻间佩戴着它。可现在,重见旧物,这支步摇没有烈火灼烧的痕迹,也不是陵墓中挖掘出的陪葬品。闻澄枫眼底漆黑,黯淡烛光照不亮他阴郁眉眼,凌厉冰冷的目光转向阶下跪着的人。不是南越永定伯家的小公子又是谁?亦是已薨逝渔阳长公主的准驸马,孟长洲。闻澄枫轻点扶手的食指突然握紧成拳,低沉声线有些干涩闷哑,似乎在竭力压抑着汹涌情绪:“孤最后问你一遍,你刚才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是真的。”孟长洲闻言连忙回答,“我可以拿全族性命做担保,绝无半字欺瞒。”他已经跪了约半个时辰,膝盖阵阵发痛,小腿抽搐发麻。在气氛压抑冰冷的魏宫大殿内,被上位者的不悦怒意倾压,呼吸都不敢重,只想保留性命,活着离开魏宫。又过了许久,烛火烧到尽头,曳曳晃动微闪。才听见阴沉声音从头顶传来:“滚,看在她的份儿上……”“孤不杀你。”孟长洲强撑着腿脚酸痛站起来,弓着背踩着无声碎步,颤巍巍退出大殿。烛火熄灭。偌大宫殿内尽是化不开浓稠的黑暗。陆彦站在他身侧谨慎询问:“太子殿下,可要点灯?”“都退下。”他再开口的声音难掩疲惫。殿内便只剩下了他一人,座下龙椅僵硬冰冷,没有丝缕温度。闻澄枫就这么静静坐着,一动不动。若非他还有沉稳呼吸,险些要叫人以为幻作了石化雕塑。倏尔,他喉间漏出几声低笑,干哑且苦涩,喃喃低语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两年前他回到魏军营,在众人眼里依旧是不详废太子,说话没有分量。他本意只想攻南越一座林梁城,逼得越帝答应两个条件后就自觉退兵。可军营里从上到下个个全都是贪婪的恶狗,在边关戍守半年没吃到肉,把那些人馋疯了。终于等到周老将军答应闻澄枫借兵,出兵南越,骨子里叫嚣侵略的劣根性暴露出来,非要再吞南越几座城,才说第二个条件。——指名渔阳长公主和亲北魏。这是闻澄枫早就想好的计划。但与第一个条件不同,归还闻澄枫回北魏,这是周老将军请示过魏帝,得了圣旨批准的,可要求渔阳长公主和亲北魏却是闻澄枫在假传圣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在冒险,赌魏帝一时半会儿不会知道这个消息。待到使臣将和亲之事与南越谈妥,把和亲书带回北魏都城颢京,那时两国早已各自停战,偃旗息鼓,纵然魏帝震怒想重新出兵,也得先顾忌是否会遭到天下百姓唾骂。以魏帝的精明,他一门心思想要长生不老,怎么可能愿意搞臭自己的名声,自然只能作罢。而闻澄枫亦是不怕他,北魏历代君王皆沉迷金石之术,从服“仙丹”到“仙逝”,没有一位活得过十年。算算时间,魏帝信奉长生仙药也有八年多了。剩下短短两年,他变不出新的嫡子。储君之位迟早是自己的。偶尔惹怒魏帝一次,造不成多大影响。只是他假传圣旨需要让边关数万将士信服。因此不能说是赐婚给自己,彼时众人心知肚明魏帝不喜废太子,不可能给他赐婚。自然也不能直接拿其他人当忽悠,和亲书犹如国书,更改不得,他还需为日后考虑。最稳妥的说词,便是模棱两可。只让渔阳长公主和亲北魏,却不言嫁于谁。反正过个一年两年的,等人来了,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而闻澄枫也坚信,以长公主的聪明敏锐,定能看出他的用意。所绸缪一切,为的不过是将虞清梧从那纸婚约中拉扯出来,断了她与孟长洲的孽缘。而闻澄枫自认为,他跟孟长洲还是有所不同的。虽然他也想和心上姑娘成婚做鸳鸯眷侣,但假若虞清梧不愿,他不会强迫她。他会尊重虞清梧的意愿,制造假成亲也好,放她离开东宫也罢。总之,只要是她想的,他都会尽力帮她。可闻澄枫怎么也没想到,他等啊等……没有等来心上姑娘,却听到了长公主的死讯。——天干物燥,夜间睡梦中不慎打翻烛台,点燃整座宫殿。无奈宫人救火不及时,待灭了火,渔阳长公主和那夜值守的侍女葬身火海,只找出两具焦黑枯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