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这样与你说的。”雱辛神色怅惘,喃喃道,“其实,这并非是他的错。”“当年表哥本没有带上我的意图。是我得知此事,心系他的安危,才偷随他入了离火境。”“那日,他是看着伏淮死的。灰飞烟灭、尸骨无存,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不会再有转世一说。”提及此事,她神色痛苦:“而苍阗——他、他根本就是个玩弄人心的魔鬼!什么毒火之刑?说好听了点,是一命换一命,说难听了点,这与活着受罪,又有什么分别?”“受刑的人需要忍受千年苦楚在身,日子更是过一日,便少一日。没受刑的人,却也要终年忍受内心煎熬。即便最后出了离火境,我们跟死了,也相去无多了罢?”我微微动容。“不过,在这两者之间,如果硬要选一个……我觉得内心煎熬,总比身心皆受煎熬,要好过得多。所以,趁表哥神志不清,我告知苍阗,若是要受苦,便冲我来吧。”我愕然道:“是你让苍阗将毒火种在你身上?”“不错。毒火发作之时,真的很痛,痛得我出不了声,但我看着表哥,心里却很快活……”她笑了笑:“我以往总顾虑着,他生性不受拘束、不服礼教,迟早有一天会飞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他不知道,我其实真是万般感激苍阗,万般感激这毒火之刑,竟能将他留在我身边千年。”语罢,又低叹一声。“是我太自私了罢?明知他不愿被困于东极,更不愿被困于阆风,却还是执意这样做了。这千年来,他是如何度过这阆风宫里的无数个日夜?心里可会有一点点的怨恨我?”我摇头:“伏清他从未恨过你。”“我知道。”她静默片刻,轻声道,“但只要一起了这个念头,我便焦虑万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常常一坐就是到了天明。尤其在你昏睡不醒的那几日更甚。”“所以我终于忍不住,在一个无眠的夜里,跑去问他,究竟恨不恨我?”“我……其实好希望他能像很多年前那样,骂我一顿也好、数落我一顿也罢,至少我心里会好受些。可你知道吗?他却对我笑,说什么……辛儿,错不在你,是表哥对不起你。”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她刻意拿捏着伏清说话的语调,而后似是觉得此举实在滑稽,又痴痴笑出了声,泪水却一涌而下,止也止不住。“便在那刻,我明白了。”“我喜欢的那个表哥,早就随着伏淮一起,死在了那年的离火境。我费尽心思想要留下的,不过是一个了无生趣的空壳。“他早已不想活,只是因为我还活着,所以他才不能死。”他早已不想活。他早已不想活……我忽然想起那日醒来,他枯坐在我床边,夜色将他整个人罩入其中,显出几分形只影单的落寞。或许那并不是我的错觉。“表哥这般聪慧,原来也有看不透的事。”雱辛抹去泪水,声音哽咽,“为他承担毒火,是我自愿,其实他真的不亏欠我什么。若是真要说起亏欠二字,反而是我亏欠他。”我默默看她,心里轻叹,哪里有她说的这般容易呢?无端受了旁人的恩情,却偿还无门。长此以往,那些无处纾解的煎熬与苦闷,足以将一个人压得喘不过气。“这之后,我想了很久,已经决定让步,想要放他走。可是少箨……你是如何待他的?”她蓦然抬眼,“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他?”“没有……骗他。”我涩声道,“只是我心里真的很乱,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为何?”她问。为何?我又何尝不想问自己究竟是为何?自那日醒来后,便有接二连三的噩耗不断朝我涌来,偏偏我身处漩涡中心,更是避无可避。其中的悲愤与委屈……我又能与谁去说呢?又有谁会想听呢?“你只知我弃伏清而不顾。却不知,我如今能站在这里,是因为夺了别人的机缘。能学会爱人,也是因为……”我伸手点向胸口,“这里装着别人的心。”她神色遽变,似有不敢置信。见她如此,我心里竟有了一瞬的快意。快意过后,又是数不尽的无措空茫。“那个人对我很好,但从细数来,在冠神族里的这些年来,我竟没有一日让他开怀,甚至在最后一刻,我对他说的话是——”“等你死了之后,我就将你忘掉。”那时云杪捂住了我的眼,我不知他听见这番话后究竟是何神色。倘若我是他,定是已心死如灰。“我果真应诺,将他忘得干净彻底,甚至转眼就对伏清动了心。雱主,试问一句,这世上可还有比我更卑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