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确定地道:“你……是在同我说话吗?”他转过头来,对我极淡地笑了笑。除了那颗痣,他的面容几乎与我别无二致,甚至更为出众些。一双眼漆如点墨,眉梢间尚存几分少年人的风流意气,虽敛着愁绪,却仍是温柔且坚定地凝视着我。这一眼的对视,仿佛隔了千年之久,又让我生出了揽镜自顾的错觉来。我头脑轰鸣作响,好半天,才怔然问道:“你等的人,他何时会来?”他垂下眼,紧攥着的右手徐徐展开,上面正落着着一朵剔透如琉璃、毫无瑕疵之色的重瓣棠花。“都说玉魄万里存一,非幸者不可得。我此时得到了,却也不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因为我等的人……好像永远也不会来。”耳边炸起惊雷,顷刻间,天上下起濛濛细雨。几滴雨水顺势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溅起极微弱的水花。见状,我忙道:“下雨了,你——”快回去吧。声音却戛然而止。我这才发现,他早在那道惊雷落下时,便重新握住了那朵棠花,细致地护在了心口处,随后弯下背,蜷起身子。雨点将他的发丝尽数打湿,他却浑不在意。眉眼在烟雨氤氲下,显得有些朦胧。“为何还要等呢?”见他沉默不语,只是抬眼望月,我忽然生出了几分焦躁之情,连音调也跟着拔高了些,“你别等了!他若是不会来,你便不要等了!”“我只是不死心。”雨水自他的眼角斜斜往下,迤逦出清晰水痕。乍眼看去,好像是伤心地流下了泪。“即便生来不为世间所容,也会奢求天边那束月光,能为我驻足片刻。”“我再等他一天,他若是再不来……”他轻声叹,将脸埋入臂弯之中,“我就真的不等了。”我眼中觉出几分涩意,想伸手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几句。手方擦过衣角,他整个人便倏忽化为雾气,隐没在这漫天风雨之中。我茫然四顾,那人已是遍寻不得。原来这偌大天地间,又只余下了我一人。119再睁眼时,方才的霏霏细雨已不复存在。我好像只是倚着海棠树浅眠了片刻,眼下天光正好,微风徐徐,将枝头海棠也吹落几朵。我伸出手掌,接过一朵,拈于指尖,在鼻间稍作停留,闻不出半点味道。置于眼前,虽也是霜白无瑕,却没有方才梦里所见的剔透玲珑。我就着这个姿势出了会神,默默想着,也不知那个人,最后等到了他想等到的人吗?忽听得一声:“少箨。”我收回思绪,目光追着声音而去。云杪拂开花枝,正朝我走来,几瓣棠花落在了他的肩头,将那身白衣衬得更是霁月清光。此番场景,倒是让我记起了与云杪的初次会面。那日他自冠神花中走出,也是着了这样一身白衣,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当时周围分明围着许多人,他却看也不看,只是直直向我走来。凤目熠熠生辉,似将天边星辰尽收于内。又是一声:“少箨。”我蓦然回神,云杪已走到了我面前,柔声道:“你可知,我这样看着你走来,是想问你什么?”——你可知,我这样看着你走来,若不是想问你的名字,便是喜欢你。这句话……是云杪与我说的第一句话。不知为何,我记得分外清楚,甚至不消闭上眼,就可忆起那日种种。是以,我不假思索地道:“你若不是想问我的名字,便是喜欢我。”云杪定定看我,眉眼更显温柔:“你觉得我是前者还是后者?”“你那时问了我的名字。”“你从未想过吗?你是我亲挑而出的伴生枝,我岂会不知道你的名字?”说着,他广袖起落,露出纤细皓腕,手心徐徐展开,那上面落着一朵重瓣棠花,晶莹剔透、雪白无暇——竟是我梦中所见那朵。“玉魄万中存一,非幸者不可得,而我找到了。或许意味着,如今……亦不算太迟?”云杪冲我笑得更深,“少箨,我的一片真心,尽付于玉魄之上,你愿意收下吗?”我伸出手,指尖却剧烈地发着颤。就在即将触碰到花身的前刻,我仿佛如梦初醒,极快地将手缩了回去。“我不能收下。”“为何?”云杪凤目微黯,好像极为伤心,面上却仍撑着笑意,“少箨,我是真心喜欢你,你不要不信我。”“我没有不信你。”我轻叹,“不要喜欢我。云杪,我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指了指心口:“你看,这里什么都没有。正因如此,世间上的诸多情感,在我眼中,皆是虚妄,而我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你的真心太过沉重,我不敢收下。即便收下,我也给不了你什么,这对你而言太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