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算行家,你顶多算是个”张曦一时不知如何措词,转着眼珠。沈梦昔下意识接口,“吃货。”“对!就是吃货!”张曦哈哈大笑。“吃货?是指低价购入股票吗?”保罗认真地问,”还是说饭桶的意思?“沈梦昔补救,“吃货不是贬义词,是指那些特别爱吃,会吃,吃完还能说出些门道的人,而且长相也要很好才行。”张曦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听人讲,在福建,他们把嫖妓叫做吃货!”说完笑得更加厉害。沈梦昔十分尴尬,她自认还没和他们夫妇熟到随便开玩笑的地步。保罗笑,“沈小姐不要介意,她就是那种”“人来疯。”沈梦昔说完抽了自己嘴巴一下:今天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年没说普通话,怎么就没个把门的了呢!那对夫妇笑得站不起来,沈梦昔叹口气,也跟着笑起来,刚才那点别扭也都消失殆尽。张曦笑够了,端起高脚杯,“为了异国他乡遇到同胞知己而干杯!”沈梦昔与二人碰杯,喝了口酒,在张曦的张罗下,逐个品尝菜品,连连称赞。“我就是不爱伺候人,否则开个中餐馆,肯定生意兴隆!”张曦傲娇地说。“你只做饭给我吃就很辛苦了!”保罗筷子用得极好,一边吃一边夸赞。而且,保罗的饭量很大,怪不得张曦的菜码那么大。沈梦昔吃得不多,但是喝了不少的红酒,喜宝的酒量不小,她只是微微觉得有些兴奋,并无其它不适。张曦酒量却一般,一张俏脸通红,醉眼迷离。“我跟你讲,我家当初可是花园别墅,老大的一栋房子,一共三层!后来,有一天我们家搬进来足足十户乡巴佬,将我们挤到从前下人的房间”张曦说到这里,无意中瞥了保罗一眼,见保罗正冲她微笑,伸手盖在他脸上,一推,“你也不是好东西,八国联军!”保罗无辜地笑,沈梦昔也笑,——自己哪里是来吃本帮菜的,分明是来吃狗粮的。张曦继续说:“你不晓得,那年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复旦大学,但是忽然一切就都变样了,他们不给我工作的机会,却要我去最北的漠河!那天,爸爸脖子上挂着铁丝,铁丝上挂着木板”张曦忽然抽泣一声,“我亲眼看到爸爸倒下了,却不敢上前,我吓死了,我怕他们打我我躲到围墙边哭,却不敢去救爸爸”这番话大概压了十几年,张曦借着酒劲,一吐为快。在张曦心中,沈梦昔无疑是最好的听众,既不相识,又能听得懂她所讲。身处异国,没人限制她的言行。张曦将空酒杯一顿,“上个月,和我侄子联系上了,年底他应该可以来探亲。”“那真好!”“父母和哥哥姐姐都不在了,不过是短短十几年而已,就连帮助我出国的林伯伯也去世了。现在国内我只有两个侄子了,其余人都不在了,我也不想回去了可我想去扫墓”说到这里,张曦竟伏在餐桌上睡着了。保罗非常抱歉,站起来说:“让沈小姐见笑了。”沈梦昔觉得张曦似乎等着这一场酒醉,已经等了很久,她对祖国和同胞及亲人的感情都是很复杂的。“没有关系,你扶她去床上躺着吧。”沈梦昔很快告辞出来,回了唐人街的小公寓,那一带鱼龙混杂,傍晚下班,总有几个台湾的小年轻吹口哨,也不见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是站在墙边一排,行注目礼,走过去了,他们就打口哨,然后放肆地大声笑。喜宝十五沈梦昔一贯都是目不斜视走过,她拿他们当孩子看。她的镇定自若,和挺直的脊背,竟然让那些小年轻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互相推搡着,却谁都不敢上前搭讪。沈梦昔就住在唐人街的一条叫做番摊里的窄巷,巷子只有大约五英尺宽,伸长手臂可以触摸两边楼房的红砖墙,这里便是华人华工最早的聚居地,也是十九世纪本市集中贩卖鸦片的场所。维多利亚市的唐人街,是加拿大历史上最古老的唐人街,仅次于美国旧金山的唐人街。十九世纪中期,维多利亚发现金矿,从此,这里成为冒险家和淘金者的乐园。淘金热带动了移民热,陆续有中国人从广东等南方诸省,或主动或被动来到维多利亚,更在太平洋铁路修筑期间,又有大批华工到来,于是,番摊里成为华人最早的聚居地,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扩大,逐渐繁荣。而今,唐人街已经扩大到了六条街,华人数量也超过了三千,这在只有十几万人口的花园小城里,已算不小的规模,但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却始终无法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