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对着那一袭袈裟凝神许久,又连夜招了京中法华寺的大主持等一众高位僧侣入宫,恩威并施的几番嘱咐,参佛悟道之事不可勉强,只求端王万事遂心,其余无妨的俗事,便由得他去了。法华寺大主持玄慧垂首应是,亲自拿起剃刀为其剃度,在谢太后面前破关收了傅珵为‘妙’字辈弟子,赐法号妙清。“端王自幼被人侍候惯了,也不知孤身一人去法华寺,会不会不习惯。”伺候傅珵的乳母何嬷嬷有些担心,她随傅珵从京中到凉州生活过一段时日,那地方虽是偏远,但好歹有个人气儿,不必与庙里供奉的神佛朝夕相对。谢太后心疼儿子,心底又何尝不是如此想的。怎奈傅珵心意已决,一心将那‘农妇’的死怪在自己身上,这几日强灌了几碗醒神的汤药下去,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神志,又不知被谁撺掇,竟要每日诵经念佛的赎罪。“那端王妃的尸身,可要入皇陵?”福顺公公睨了眼殿下双手合十、气态超然的男子,自端王清醒后便再没提过王妃只言片语,眼神更是异常清明。“她是罪臣之女,又是自戕,端王既已斩断红尘,那之前的婚丧嫁娶皆做不得数,用林氏女的身份在京郊小寺供一座牌位即可。”谢太后经新岁城楼一事,明显是动了怒的,派了人下去彻查了池昤鸢这个人,没想到非但与绫华关系匪浅,还是罪臣林家之后。林家作为容家的校尉家臣,因没有及时出兵驰援,而被先帝以通敌之罪下了昭狱,满门充作奴籍。这样细致的捋下来,她蓄意接近端王,凡此种种行径便也就一一都说得通了。“太后仁慈。”何嬷嬷望着殿内被剃落下的墨发,内心酸楚,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如此也好,既入了佛门,索性将前程旧事一并忘了个干净。谢殊下朝后行过一处街隅,他面无表情的坐在轩车上,心绪浮动不止。孟清禾前几日在宫宴上的话,令他心生沉瘀,久久未能化散纾解。恰在这时老妪摊前的叫卖声传入耳侧,鼻尖嗅到不合时令的淡淡槐花气,使谢殊心头一顿。“大人,去岁腌在酒缸里的槐花陈酿制出的香糕,尝一块吧,不甜不要钱!”见轩车华盖停在自己身侧,那老妪趁势伸手沿着探去,将一块白嫩酥软的方糕递到谢殊跟前。男人接过,掰分下一角放入口中,甜香四溢,腻得他不由皱起眉。“清砚哥哥,你下回出宫能给我带一些槐花糕么?”谢殊脑海中倏尔浮现出一句清脆天真的女声,他掌心紧了紧,取出银钱,问那老妪要了一份。“原是去岁的,难怪光是闻着,甜气便如此腻人。”车夫暗自嘀咕了句,心下鄙夷,马鞭一响,扬长而去。这些商贾惯尽会捡着达官贵人做生意,屯着去岁旧物来图新鲜劲儿。哒哒的马蹄声远去,谢殊心下浮起一丝内疚,孟清禾早些年间在皇城为他做了许多事,那时候她满心满眼的皆是自己,单是为了除去荣王傅珵,就近乎在慎刑司丢了半条命。谢殊犹且记得她那日步履蹒跚颤颤巍巍出来时的样子,身上的累累伤痕以及被被鲜血染红的衣角,惨白小脸上噙着的一抹笑意,渐渐模糊了谢殊的视线,刺痛了他的心。荣王傅庭身为皇长子行事嚣张跋扈,谢皇后与静安太妃无暇顾及到他,怀帝也是有意放纵,直至傅翊偷跑出来玩时被其殴打到重伤昏迷、命悬一线,孟清禾这才下定决心提早实施计划,构陷他有意皇位,叫怀帝心生嫌隙,将傅庭放逐封地,无诏不得入京。谢殊回府后,亲提了一个荷叶包捂在怀里,匆匆去了南苑。甫一踏入月拱门,灰浓的烟气直呛人口鼻。孟清禾裹了厚厚的兔绒斗篷蹲在风口处烧着黄色纸钱,拢枝与窕枝立在她身后,静默的注视着自家主子眼底隐隐流露出的哀伤,像是在祭奠什么重要的人。谢殊止步,想起今日朝议后谢太后私下遣人盘查出的底细,池昤鸢早先也是谍司的人,似乎还与孟清禾是旧识。孟清禾将手上的最后一叠黄纸丢入火盆,滚滚的烟尘气自她眼前掠过,斑驳陆离,好似在她身前蒙上了一层薄纱,叫人看不真切她的神情模样。傅珵将欲出家一事早在几日前就传的沸沸扬扬,京中法华寺的大主持玄慧德高望重,几十年来没再收过一个‘妙’字辈的弟子,而今唯在天家面前破了例。孟清禾只觉得讽刺,什么斩断红尘、六根清净,这群整日庙里晨钟暮鼓的秃驴,竟也懂的了审时度势,为权贵宗亲大开方便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