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这句话就像一记闷棍,在他以为她不会再提起此事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打了过来。再回神,殿中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池音站在一个院落前,抬手推开面前漆黑的木门。这院落原在江南的一处水乡小镇,温母过世后,温少宁便辞了官,卖了全部身家,陪着池音游遍大江南北,直至到了那小镇上,二人才又定居了下来。凡人入不了望月谷,到了温少宁命格发作的时候,池音便施法将整个院落都搬到了望月谷外的灵力充郁的山崖上。她推门入内,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延伸向回廊的石阶处,小道的两旁扎着细巧的篱笆,如今看已有些风化了,都是温少宁在世时亲手扎的。池音缓步走在石阶上,目光从院子中的荒草、石凳、水井上一一扫过,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停驻,她略挥了挥袖,原先在这个院落中开过的花,飞过的蝶似乎又都回来了,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景象。在满园姹紫嫣红的热闹之中,池音提起裙摆,低着头抬步走上回廊。才走了两步,就见一双青缎镶鞋出现在了视线之中。“就你爱顽,才下过雨就耐不住往外跑,鞋袜都湿可了难受吧?”熟悉的声音中透着浓浓的宠溺与纵容,池音抬起泪眼,就看到了那清隽内敛的眉眼。他站在檐下,着一身青灰的宽袍,伸出一只因身子虚弱而略显青白的手,笑望着她:“快进来。”池音方想伸出手去抓住,却见自己的身后有一只白玉似的手臂伸过来先握住了男子的手。她看到另一个自己拉着男子的手,冲着他吐吐舌头,又皱皱鼻子,好像有些不满的样子,但身子却很乖顺地跟着他往小厅里面走。男子按着那个她的肩,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转身去端了温水,脱下她的鞋袜,轻轻的将那对泛凉的玉足放到温水中,抬面望着她问:“现在有没有觉得舒服一些?”坐在圈椅上的她低头看着铜盆中自己的双足,面上绯红轻轻嗯了一声。男子瞧着她略略羞赧的神色,清雅的眉目间染上一丝笑意,起身道:“我去给你拿一双新的鞋袜……”话音才落,男子便往着厅后走去,与此同时,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和男子的身影便又如云雾一般散开。“少宁!”池音追着那越来越淡的身影到了卧房外间的小书房中,最后眼看着那个清灰的身影消失不见。她站在书房的书案前,抬头望着挂在书桌后边墙上的三幅金笺字画。一幅是一张娟秀的小楷,那是她摹他的诗时写的;一副是一张全身的画相,是她喝多了靠在桃花树下打盹时他偷偷画的;还有一张装裱的,便是他们成婚时的婚书。红木窗外有微风吹过,一阵窸窸窣窣的叶响传进屋来。池音走到书案正前,从笔架上取下一只毫笔。沾了灰尘的砚台转眼如新,有人在她身旁细细研墨,见她举着笔半日未动,他轻笑一声,俯身过来,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在她耳畔轻问:“想写些什么?”她的背抵着他的怀抱,整个人都溺在他温柔的气息之中。一滴泪落到了笔下的泛黄的宣纸上,随着泪痕在纸上一点点的洇晕开,她身后的人影也渐渐淡去。她低低地吸了一口气,在宣纸上写下:思我故人,寸心千里。而后便搁了笔,一步一步走到他们的卧房。她的指尖从房中的每一个家具,每一件摆设上拂过。上面每一点被使用过的痕迹,每一丝熟悉的气息都沁入她的心骨,熟悉的人影在冰梅雕花的落地罩下,在古朴的多宝橱前……她静然坐在窗台下的梳妆台前,身周的人影毫无预兆的出现又消失,每一个笑容,每一声阿音,都仿佛还在从前。直到她闭上双眼,一切又复于寂静,窗外的院落中依旧蔓草荒烟,她心中所想不过是沧海桑田。唯有窗台外的那株桃花,不分时节,依旧开的旺盛。桃花是温少宁成婚时为她亲手所种,他们买下这处院落后,她又将它植了过来。春日里,他为她折来第一枝桃花,在芳草繁花中隔着窗台看她梳妆;夏日里,他们并肩相依坐在桃树下看着繁星,听他说那些不知真假的仙凡相恋的故事;秋天时,他们一起吃秋桃,酿果子酒;到了寒冬,他们便窝在小泥炉旁,煨着热酒,谈天说起,说从前去过的地方,一起想来年再去什么地方看看……她的少宁是在春天走的,桃花开得最旺的日子,她便让这株桃花一直就这么开着。可这终究不是真实的,这桃花开得再久,她的少宁也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