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父就是君父。”
“你的君父叫做什么?”
江匪浅恼火之余有些羞愧:“我只叫他君父,不知他叫作什么?”
“为什么叫他‘君父‘?这分明是王族子弟对父亲的称呼?”
江匪浅此时羞愧褪去,只剩了恼火,他大声道:“我的君父不用你来置喙。”
弥历并不生气,转而问:“除了君父,你还有什么亲人”
“还有师父。”
“师父叫做什么?”
江匪浅对这个刨根问底的神师彻底没脾气了,低声答道:“我听君父叫,师父单名一个‘在‘,’恒在‘的’在‘。”
他低着头,因此没有看到弥历山君浑身的颤抖,如果他看见了,大约会认为这个山君犯了疾病。弥历就这么颤抖着,目光和呼纥吉的目光交织,两个年老者同时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震颤。
江匪浅接下来就听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弥历问他:“你的师父和君父有没有告诉你他们是谁?”
江匪浅糊涂了,同时感到一阵不祥:“师父和君父就是师父和君父,他们就像我的生身父亲一样,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们不说,我又怎么点破?或许,他们正是想让这孩子享受一辈子平凡的生活,才不说出来的。弥历愁肠百转,怎么也无法开口。末了,问:“你是如何被他们收养的?”
“我是师父和君父在螺沟道找到的,当时天下大雪,我被遗弃在那里,几乎丢了性命,于是他们将我带回来好生照看。”
弥历不说话,但心中却有了计较:螺沟道是天母山的一条狭窄小道,很难通行,从无人烟,怎么会有人把孩子遗弃在那里?但是这又该怎么问?难道问一个孩子,他的父母是怎么遗弃他的吗?这岂不是真的混账?于是弥历苦笑道:“好,我知道了。”
江匪浅怎么会轻易饶过他,追问道:“你问这些是为什么?我的师父和君父有什么问题?”
“问题倒是没有,但是他们确实非凡。”
江匪浅自然而然地应承:“他们是天下最好的人,这我知道。”
这孩子,是装傻作鬼,还是心思简单?如果说谎骗人,一样鬼精灵的林砧怎么那样信任他?如果心思简单,这一路上的险境,他又是如何成功化解的?弥历简直无法评价江匪浅,只能告诉自己说,这个孩子大约是学了他君父的秉性,平日里看上去平平淡淡,关键时刻却极其睿智。
如果真是这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弥历想到故人,心中满是七零八落的滋味,他年纪很大了,多少体会到了他的师父们曾经体会到的东西,但是情这一样东西,纵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变淡了,也绝不会消失。
江匪浅不知道弥历心中的波澜起伏,他问呼纥吉:“你认识这骨链?”他已经发现,正是这骨链引发了弥历一大串莫名其妙的问题。
呼纥吉攥着骨链,肃然点头,这一瞬间,这头狼和人简直一模一样。
“这不是萨满的骨链,上面的骨头也不是檀羊骨头,而是呼纥吉退下来的骨头。”弥历在一旁解释。
江匪浅震惊:从来只知道蛇蜕皮,却不知道狼能换下骨头。但呼纥吉的骨头怎么会在君父的手中?
在江匪浅的注视之下,呼纥吉与弥历短暂交流,弥历道:“这件事,我们无法向你解释,有些事情,你注定现在不能知道。”
江匪浅一阵急躁,但很快,他平静了:“好,既然你们不说,我也不问。如果这是我该知道的,以后会知道的。”
弥历有一瞬间真的很想告诉江匪浅真相,但是现在的后土已经不是神师到处招摇的时代了,任何与神师有关的都必须销声匿迹,避免再起波澜,于是他勉强一笑:“你说得对。”
江匪浅的问题还没结束,他继续问呼纥吉:“你为什么将我们从神道中劫持出来?为什么让我们来找你?”
坠落与开观
这问题问到了弥历心坎儿上,他也向呼纥吉投去了疑问的目光,后者本来冷静了的目光忽然燃烧起来,狼仰天发出苍白的呼号,声音穿云裂石,江匪浅相信,北方大平原上的人一定都听到了这一声嚎叫,而他自己的耳朵,也快要被这嚎叫震聋了。
呼纥吉将骨链扔在地上,纵身越过弥历,叼起江匪浅,飞一般地向一个方向去。
“荒山!”弥历大叫一声,跃上白鹿,白鹿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在上岗上随着狼奔跑,但一段距离之后便逐渐落后。最后,弥历眼睁睁看着狼从一个上岗上跳了下去,像是跳入了深渊,再也追不上了。白鹿知趣地停下来,在石头上踢踢踏踏转圈子;弥历骑在白鹿上,一只手抚摸鹿角,沉吟不语。
小半个时辰之前。
林砧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洞穴,发呆。弥历是他见过最不靠谱的人,说是要带他开观,却只给他一个大致方向,让他自己进去,就走了。
“着急去哪里?”林砧笑他。
弥历意味深长地微笑:“去看看你那个便宜朋友。”
“先说好,不要打探他,不要诱骗他。”
弥历失笑:“你看我是这样的人?”
林砧皮笑肉不笑:“说不准,你看着一脸慈悲,内里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物料呢。”
弥历会和江匪浅说什么?就要进去了,林砧不想进去后会遇到什么,反而翻来覆去猜测这个和他无关的问题。他觉得江匪浅是个内外皆刚硬的人,但是他也相信,在江匪浅内心的某个角落,是存在着柔软的,只是不知道这一丝柔软如何体现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