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靠在江匪浅身上能带给林砧的慰藉是有限的,他分明能够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气压迫自己,就像刚才自己压迫江匪浅一样,但是为什么这一次江匪浅毫发无伤,自己却如此难受呢?
江匪浅没有察觉林砧情况的恶化,听了一会儿,竟听出情感来,他说:“怀这这么强烈的情感,怎么能只弹琴?只怕给他一条河,他就要把河水扔到天上去,给他一片海,他就让海巨浪滔天。”
这说法可是太恰当了,林砧的思维在脑子里打转,他现在已经听不太清江匪浅的声音了,却还是装作聆听的样子,生怕江匪浅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不过,知道了有什么大不了?另一个严谨的声音就立马否定这个观点:千万不可。
正在他为这个无谓的问题天人交战的时候,江匪浅忽然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抵在林砧的腰上,道:“去看看那琴声哪里来。”
“哈,哈!”林砧勉强听清,含糊一笑:“这可是进了贼窝了。”
江匪浅何尝不知林砧的状况不好,但他极尽冷静地道:“只有找到了源头,才能阻止他。”
这一次林砧没有理他,那双平时犀利的眼睛茫然地转着,像是失明了一般。江匪浅想到这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扶着林砧一点点往琴声的方向去。
走了一段路,走不下去了,林砧的身体完全僵直,像是变成了一株植物,无论江匪浅怎么拖拽,都无济于事,于是只好将林砧扶坐在地上,嘱咐:“我去看看。”
林砧此时觉得五官上面全部都是重压,眼不能见,耳不能听,觉得江匪浅拍拍自己的肩膀,不知道这小子打什么主意,怕他涉险,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江匪浅一愣,没想到病恹恹的人力气还挺大,废了挺大劲挣脱林砧的束缚,拍拍他的手:“等着,我很快回来。”
随他吧,矫情。林砧面无表情地随江匪浅去了,觉得自己什么都管不了了,要横竖插上一脚,真是没劲透了,该不会真是年纪大了吧?还好这个想法憋在心里,不然说出来足够江匪浅腹诽的了。
江匪浅侧着身子,慢慢前进,他几经荒野,风波经历过不少,此时却仍然口干舌燥:这地方的未知超过他习惯的范围。
“铮”地一声,抚琴人止住声息,顿时万籁俱寂。江匪浅不知所措,该向何处寻?脚下的地面颤抖起来,像是煮着沸水的水壶开了,那么接下来,岂不是有滚烫的沸水冒出来?江匪浅跳着,想要避过震动的地面,但是无论他如何躲避,震动都如影随形,他这才明白,这块地整个颤抖起来,并非只是要陷害他一个。
“躲到哪里去?”一个修长的紫色影子出现在远方,仍然是背对着江匪浅。这不正是江匪浅陷入梦境前见到的那个人吗?江匪浅顾不得大地会不会再次将他吞没,飞身跑到那个人的身边,正要到那人前面去看清他的脸,一只洁白的手伸出来,阻挡在他面前:“不必。”
江匪浅就这么愣在了这个人身后,他清楚地看到这人紫色的衣袂无风而动,长发好像细沙。
“你不该来,你和此地格格不入,无端破了这里的气氛。”又是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江匪浅张张嘴,却没什么好说的,于是静静地垂手站在一边,等了好半天,紫衣人无言,江匪浅这才问:“后面那个人,他的病复发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你怀疑我?”紫衣人不回头,声音中却充满了愤懑。
江匪浅听出了他的威慑,觉得应当说一句“不敢”,但他却不愿意这样,于是仍然耿直道:“我猜是的,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复发了,我却没事,刚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紫衣人大笑,笑声却不爽朗,反而沉郁顿挫,比长歌当哭还叫人觉得凄凉,他说:“对你,我怎么敢?但那个人,就不一定了,他自己激起我的怨愤,反受其害,这叫做自作自受,怪不得我。毕竟,谁让你们进来了?”
怎么敢?自作自受?江匪浅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但是却明白这时候最不能示弱,于是肃然问:“您既然知道他的病理,能否治好他?他的身体本来不好。”
紫衣人竟然回身了,江匪浅的眼光瞬间挪动到他的面孔上。这是何其绝伦的面孔?任何一面壁画都画不出,本来只是尺寸相当的一张清秀面孔,生在这个人身上,竟让人觉得神圣,像是放大了几十倍,几百倍,高高在上。那双眼睛平视着你,你却不得不认为他在俯视,甚至是藐视。
江匪浅愣住了,虽然神圣,却熟悉。
紫衣人:“为什么,代他来求我?”
因为那个人受伤了,走不过来。简单的答案衬托得紫衣人的问题很无理,但正是如此,江匪浅才读出了这个问题中情绪的深意。他不敢说话了。
紫衣人笑了笑:“你们,是旧相识?”江匪浅猛然抬头,他怎么问出这个问题?
“你的前尘,他的前尘,哈哈,两个可怜人!换一个人,该当怜悯你们了,但是我偏偏不愿意。”他洁白修长的手指在空气中抓了一下,江匪浅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再次被什么攫取了,冷气被子似的裹上身,小鬼压床一般让他沉甸甸的。
最初只是冷,好冷,如坠冰窟;但紧接着,心口沉重起来,好像吊挂了几十斤几百斤的铅,让他的心脏和身体一同沉沦。喉咙发紧,眼睛发酸,憋着天大的委屈,就是泻不出来。空间被堵死了,没有挣扎的余地,空气没有了,没了呼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