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僵持之后,她终于败下阵来,然后长叹一声,让开身子,指了指门外道:“你若真的非去不可,我放你走!但你记得,一定要好好保住你这条命!别忘了这条命不是你自个儿的,她更是我的、我娘的,何大人和夫人的!”这何须她提醒啊!修容苦笑一声,终于还是抬腿迈了过去。此行路途艰难,何况还要在刀尖上走一圈,所以修容果断盘起秀发,用一根木簪固定。然后到街上买了两套小号的男子成衣,松松垮垮地上了身,又用易容膏抹了脸,一个面皮黝黑,身形瘦削,但眼神坚定的年轻男子便出现在了青儿和双喜面前。两人抹着眼泪勉强点头说“好,这样打扮,定能蒙混过关”,修容这才露出笑容,上前一手一个拥抱了青儿和双喜,头也不回地走了!总要有这么一遭的!一出客栈,她便仰起头遥望北方的晴空。出了这座城,不出几十里就能看到舒庭逸的大军驻扎地了。可那儿并不是她的目标,她还要往北、往西,甚至要涉过一小段沙漠地带,那里才有她真正的仇人!第36回梁州北去约莫二百里之遥,有个周瓷镇。这里乃是古斯距离大周边境最近的小镇,近百年来,是大周与古斯商人来往贸易的必经之地。而贸易中的珍品——瓷器,在这里更是倍受欢迎,因此小镇得别名“周瓷镇”。单听名字,还以为是大周境地,实际则是古斯人的领地。吴求利已经乔装改扮悄悄来此个把月了。他有一个执念,这辈子尽自己最大所能,让大周遭受重创。当然,如若能一举灭掉大周,那就更是再痛快不快的事了。至于他在灭掉大周后,能爬上哪个位置,他并不是特别在意。他在意的,是大周这个表面道貌岸然,实则硕鼠横行的民族,能否死得更惨烈些!当然,若说硕鼠,可能当年他在大周为小吏时,也勉强算得上是一只。但他扪心自问,他只是其中的一小只,而且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在大周,一个最低级的小吏,一年的俸禄还不够一家人半年的嚼用,何况他上有病重的老母,下有嗷嗷待捕的幼儿。起初,他也不想做昧良心之事,可没办法,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老母也急等着钱抓药,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家人病死、饿死吧?所以,他生平第一次偷偷地贪污了一点公银。不多,只有几十两银子,与那些达官贵人们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中的九牛一毛,完全不值得一提!可没想到,就是这么一次小小的贪念,却被当时的吏部主事何忘川给一眼洞穿了。从此之后,他的信念就跌入了万丈深渊。被罚一年的俸禄不说,同僚们的冷嘲热讽,以及因此被牵连出来的被罚俸甚至被罢官的大小官吏们也对他怨声载道。甚至,有人扬言小心他的项上人头!就连他给老母亲治病,也借不出钱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母无药可医撒手西去!而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何忘川,则一家老小生活富足,甚至因为官清廉深受上边的器重,放出了让他官升三级的风声!呵,官升三级?凭什么?!既然你不让我活,我又如何能让你活得自在?所以,他咬着牙与古斯人有了勾结。再然后,便给何忘川扣了一顶足以灭顶的帽子!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何家上下几十口人一夜之间卖的卖,杀的杀,何忘川也被流放三千里,就连他的女儿也入了教坊司,这可真是件令人痛快的事啊!他仰天大笑数十声,然后携了家眷,投奔了古斯国!这一呆,就是十几年!十几年,人世变迁,唯有恨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是啊,何家没了,可还有王家、李家、张家……他们哪一个家庭不都是这样的道貌岸然?这样的民族,不灭亡天理难容啊!于是,他又悄悄地来了!周瓷镇是离大周驻军最近的小镇,这里南来北往聚集着各地商客,是最容易隐身之地。可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算算日子,也该有消息了啊!夜深了,刮了一天的北风终于渐渐止歇了。他毫无睡意,撩起厚厚的窗毡望过去,发现灯光映照下的小二楼外面,居然下雪了。“来人,温壶酒!”他扬声唤人,“再来二斤牛肉!”“是。”一直在廊下侍立的婢女答应着,转身快步下楼,直奔后厨而去。很快,她端着一个托盘打后厨里出来,上面有一壶温好的花雕酒,还有一碟热气腾腾的牛肉。此时,小楼内已是静寂悄悄了,唯有婢女的鞋子踩在新雪上面,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响。前方就是一个拐角,影壁墙黑黝黝一片,她孤身路过还真有些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