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大死后,二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时间日复一日的过去,小舟顺风顺水不紧不慢的飘荡,入目所及,永远只有一望无际的天与海,单调亦枯燥。
尘世种种仿佛都被这片海吞噬了,混沌不清,支离破碎,分不清大宋蒙兀,分不清白昼黑夜,分不清梦境清醒,分不清今夕何夕,连生与死的界限都在变得模糊。
饥寒交迫,伤病交织,意志力在渐渐消磨,生命在无声流逝,终于,一切都要走到尽头了。
颜玉央已不记得自己是第多少次失去意识昏迷过去,而后又清醒了,勉强睁眼望天,只见万顷乌云遮日,天光晦暗不明,让人辨不出是清晨还是黄昏。
他侧头看向躺在身旁的裴昀,只见她双眸半阖,不知是睡是醒。
在海上磋磨这么久,如今她面容粗糙,双颊凹陷,浑身瘦得几乎只剩一把骨头,轻飘飘的缩在那里,小小一团,仿佛随时能从他握紧的掌心溜走。
他伸手放在她颈间,试了试她的脉搏,虽然微弱,却终究还有。
他勉强坐起身子,靠在船边沿,望向未知的远方,那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彼岸,突然有些分不清此时此刻,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妄,是人间还是幻想。
或许他们早已在那场狂风暴雨中死去了,而今身处的乃是幽冥黄泉,远方的终点便是轮回彼端。
这是他们今生今世最后一程路了。
他突然想对她说些什么。
“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过去的故事?”
长久不曾开口,他的声音喑哑而滞涩,如同一把年久失修的胡琴。
“倒也算不得是故事,不过是一些无趣的过往。”
她没有出声,但他知道,她醒着。
“只是觉得,若再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
七岁之前的颜玉央,是被寄养在一乡野农户家长大的,彼时池琳琅为了他身上之毒四处奔波,只有逢年初一才会来他一面,没有关怀疼惜,没有软语亲昵,只扔下银两与药材,再匆匆离去。
因池琳琅只予钱财,并不常来探望,寄养的那家农户平日里对他十分苛待,他没有鞋子,没有新衣,没有冬袄,因常年吃不饱肚子,饭菜没有一丝油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小小年纪不仅不能去学堂,还要做各种农活,稍一偷懒,便是一顿好打。在寒冬腊月最冷的时节,他只裹着一件破烂的麻衣,光着脚被赶去山上放羊,山路粗粝的石子将他脚板磨破,流血又结痂,再破再流血,循环反覆,直到疼至麻木,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但最难捱的还是热毒发作之时,那户人家厌恶他的□□呼痛,会直接捆起他的四肢堵上他的嘴将他扔到鸡舍之中,便在那鸡毛乱飞鸡屎熏天的小小茅舍中,他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痛不欲生的夜晚,渐渐学会了不流泪,不呼痛,一切忍过了,也就过了。
七岁那年,他从年头盼到年尾,直至过了元日,出了正月,池琳琅仍是没有来。新一年的银钱没得到,寄养的那家农户每日都用难听的话咒骂着他,对他更加苛待。春去秋来,转眼多半年过去,恰巧这一年天逢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地,为活下去,青壮外出逃难,留下村中老弱病残,便成为了盘中餐。起初,是埋下的新尸被盗,后来,人们易子而食,屠刀开始伸向了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