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苏晋城看不到苏晋尧的脸,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变化,但是,他还是觉得熟悉,空了七年的情绪突然被填满,多出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涩到极致的痛,喉咙中仿佛堵了东西,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等众人问安的声音落下,苏晋城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道:“众爱卿,免礼平身。”
随着扫视殿中众人的动作,苏晋城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苏晋尧脸上划过。
或许是由于经历的多了的缘故,苏晋尧身上那种外露的锐利感,他已经察觉不出来了,甚至连眼神也已经敛尽锋芒,周身上下唯一余下的,便是那张与七年前无甚变化的英俊面容,以及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势。
一身绣着金线的蟒袍穿在身上,苏晋尧站在大殿最前方,脸上挂着疏离却不失礼于人的微笑。
2、---------------------------------------------------------------------------------
一整个朝会上,苏晋尧几乎没怎么说话,他只是站在列队最前方安静地听着那些他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朝臣们或联手奏事、或针锋相对。
这朝堂上的事儿,离他好像越来越远了。
站在这里,他已经没了七年前那场朝议时所产生的参与感,他就好像是一个看客,对于上演的所有戏码冷眼旁观。
然后,在早朝结束前,苏晋尧站出了队伍,三叩首之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翠绿色的方形玉佩,道:“辽国事已了,苏晋尧恳请陛下收回塞东军节制兵符。”
苏晋城看着垂首的苏晋尧,面无表情。
苏晋尧在回京第二天就已经去了兵部,按例将塞东军元帅大印交归了兵部,这块儿兵符已经是苏晋尧手中的最后一件权利了。
苏晋城不尽想到,如果这枚兵符他也收回,他和苏晋尧之间是否就真的没有什么牵连了呢?
只是这样想想,苏晋城就感觉到身心都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难受,心头上的肉被烤的滋滋作响。
皇帝不说话,殿中的朝臣们也没一个敢吭声的,这一刻勤政殿静得落针可闻。
苏晋城的视线落点有点儿凌乱,以至于站在他身边的张冼都有点儿拿不准苏晋城的心思,过了好一会儿,见苏晋尧还跪着,而苏晋城竟然还没有回神的迹象,张冼暗自轻咳了一声,尽量压低了声音,道:“皇上?奕亲王爷交兵符呢。”
苏晋城一怔,拢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盯着一直以来连头都没抬起过的苏晋尧,闭了闭眼睛,终是道:“张冼去收兵符,奕亲王也起吧。”
“是。”
“谢皇上。”
苏晋尧的声音很沉,以至于苏晋城仿佛是听到了幻音,他有些不确定那是苏晋尧,仔细地盯着那个身着四龙朝服的人,直到苏晋尧告退后在亲王那一班站好。
苏晋尧走到自己位置站好便不再说话,朝堂上再次陷入寂静,气氛有些怪异。
接过张冼呈上来的兵符,苏晋城紧紧攒进手里,最后方才勾起唇角笑了一回,道:“奕亲王凯旋归来,明天日正林苑赐宴群臣。”说着,苏晋城环视整个勤政殿:“好了,今儿个就到这儿吧,退朝。”
“退朝——”
回到琉庆殿,苏晋城将那些宫女太监一个都没留全部赶了出去,而后一个人坐在小书房内桌案后的宽椅上盯着一直攒在他手中的那枚兵符发愣。
这枚兵符,是这七年来,他和苏晋尧唯一的交接处了。
他不明白,当初怎么会就在御亲王妃面前说了那么一句话,他不知道御亲王妃的病情竟然会那么严重了。
但是,在大姑母吐血的当口,在苏晋尧挑帘子进门的瞬间,在他从苏晋尧那个小院儿走出来的一刻,苏晋城就有预感,他和苏晋尧完了。
这七年来,每每想起当初听到大姑母病逝时的消息,他就觉得当初他竟然能够如此镇定地帮着御亲王将葬礼办完都是个奇迹。
但是,无论体力如何透支,他的精神都清醒的令人难以置信,仿佛做多少事情都无法将那次的罪过赎清一般。在苏晋尧离开的第一年,他几乎是整夜整夜的失眠,无论白天累到什么程度,到了晚上只要他一闭眼睛,看到的就是苏晋尧在离开前看御亲王妃灵位的那一眼。
冷寂到令人心神震动。
那一刻苏晋城是真的怕了,他害怕哪一天醒来,随着前线战报而来的会是苏晋尧战亡的消息。
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苏晋城竟然除了用尽办法使自己更加疲累外,再没有任何办法打发那越发漫长的时间。
一直持续了一年多,这种状况才好了些。然后苏晋城不尽开始疑惑,之前,在苏晋尧去禹州那些年,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情。
那时的感情虽然真实,却太过繁杂,包含了一切包括爱情、亲情等所有的感情,那种爱里除了对情人的呵护,还有兄长对弟弟的包容以及期望,以至于那时的爱情其实不很纯粹。
但是,这七年里,经过那些变故,爱情两个字好像从里面萃取出来一样,越发浓郁醇厚。
虽然,这种感觉他一想起来就会浑身发痛,却又仿佛上了瘾一般,不时时想一回就会焦虑难安。
无法戒掉也不想戒掉。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回忆着,仿佛一种癫狂症,他越来越无法在没有苏晋尧气息的地方生活,晚上他潜入苏晋尧曾经住过的瑜荃殿,白天他只要一有空就往奕亲王府跑,竭尽全力照顾好关于苏晋尧的一切,甚至包括现在的奕亲王妃莫清璇。
苏晋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虽然晚上睡的越来越安稳,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其实是一种病态,一种已经融入到骨髓的,再也难以挽救的病态。因为,那个时候得他,几乎已经离不开瑜荃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