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有很多个自己。他喘着粗气,用手去梳理他的乱发,顺下来好几撮发丝。终于,那个白玫瑰般的美少年死了,他死得无声无息,而镜中人的脸就像腐肉般狰狞可怖——无论他怎么操纵自己的面部表情,都无法抹去眼角的残忍与唇边的狡黠。
他双腿打颤,一个趔趄跌坐在地。留声机继续播放着优美的音乐,但在他听来嘈杂极了。女佣走到他身边,安抚着将他抱在怀中。他目光呆滞,注视着眼前的一缕缕浓密的红发,突然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嫉恨。他将她推开,掏出魔杖将镜子变成了一把剪刀,然后抓起它,转身冲过去,把她的脸按在地上,将那头美丽的长发剪得乱七八糟。
女人哀求的哭声令他心烦意乱。剪完头发后,他便一刀捅进了她耳后的大动脉,骑在她身上,一刀一刀地刺。她发出了最后的声音,那是被血呛到的可怕的呻丨吟声。他又刺了几刀,确定她不会再动了才停手。逐渐扩大的血液浸湿了缀满珐琅的地毯,他用手背擦了擦鬓角上的汗珠,将剪刀丢到一边,慢慢站了起来。
他来到洗漱台前,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双手、脸颊和脖子。白瀑布般的水花混着血色在凌晨两点半为钢琴曲伴奏,后来他用魔杖让地上的碎片恢复成瓷器,将女佣的尸体变成一束假花,插在了里面。
“啊!”塞西尔从梦中惊醒。他坐起来,用手摸着额头,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推开窗户,天际刚露了点鱼肚白,零零星星的燕子在电线上啁啾。换好衣服后,他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下定决心,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去想那个梦。
他四肢舒展地躺到沙发上,看了看书的扉页。那是王尔德的书信集《自深深处》,包着印有埃菲尔铁塔的牛皮纸,是惠特利·艾博特送给他的。他翻着书,看到五行由勃艮第红色标记笔划出来的句子:
如果有一天,在科孚或是一些别的极乐小岛上,有一幢可以让我住在一起的小房子,噢!那生活将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甜蜜。你的爱是强烈的并拥有宽阔的翅膀,你的爱穿过监狱的铁栅来到我身边安抚着我,你的爱是我今生的光。
多殷切的文字啊!读着这些书信,他就仿佛穿进了两条灵魂隧道,一边为爱落泪痛斥情人没有心,一边恃宠而骄嘲笑囚犯执念深。蜜蜂围着窗外的石榴花嗡嗡转,他半闭着双眼,反复念着:
如果我即将死去,希望你能在某个地方,以一种平缓祥和的生活方式度过余生,有花儿、绘卷、书籍,和一堆工作为伴。
书上不乏浪漫。他皱了皱眉头,合起书,回忆着昨天晚上约惠特利·艾博特出来吃饭的场景。他们在圣保罗大教堂门口见面,他送了她一束由106张折叠的5元英镑拼接在一起包裹的卡布奇诺玫瑰,之后他们在意大利餐厅共享海鲜意面和小牛排。回去的路上,他向她坦白了自已有同性恋倾向。她有些惊讶,但表示如果他还珍惜他们的感情,她也愿意将她的爱延续下去。
塞西尔被打动了,他们正式成为了一对恋人。但现在他后悔了。刚刚的那个梦简直真实得可怕,以至于初醒时他全身的每一根纤维都在恐惧地颤抖。他害怕那个消失十年的男人会在某个深夜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害怕那道恐怖的绿色闪光会将他视若珍宝的姑娘从他身边夺走。啊,他绝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再度发生——如果说波西的爱照亮了王尔德的全部生命,那惠特利·艾博特的出现就是他人生当中仅剩下来的唯一的光。
两分钟后,一只衔信的猫头鹰闯了进来,将塞西尔腿上的书拍打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封字迹熟悉的来信。他看着信,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第20章落幕
剧院已经废弃有些年头了。旁边的梧桐树在老化的路灯下若隐若现,他站在那儿,灰色的切斯特菲尔德大衣的领子向上翻着。塞西尔·伊万斯默默祈祷了半分钟,希望这次命运女神能够大发慈悲,眷顾一下美丽善良的艾博特小姐。树叶吹落到脸上,他在风里抖了抖身子,扬起头,向剧院走去。
一进来,就听到一阵美妙的音乐。空旷的舞台上放着一架白色施坦威钢琴,上面刻有百合花和鸟的图案,琴腿镀金,侧板绘满了新月和太阳,谱台两边镶着大块的巴拉斯红宝石。这种扑面而来的穷奢极欲让破旧不堪的舞台拥有了荒诞和神秘的魔力。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坐在钢琴前,手指在黑白相间的象牙琴键上游走,仿佛是在书写一篇美丽忧伤的童话故事,又或是在编撰一部独属于自己的灵魂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