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镜子里那张成熟而憔悴的脸。四周前他厌倦堕落,决定要像个正常人那样去生活,是的,他回到了当年安迪·基利格带他去的那个果园,在那里诱惑了一位名叫格瑞斯的乡下姑娘。他们聊了半个月的希腊神话和轶闻趣事:从大力神赫拉克勒斯的侍童许拉斯,到宙斯身边的美少年伽倪墨得斯,再到讨厌男人的疾走女猎手阿塔兰塔;从海军名将纳尔逊的情妇汉密尔顿夫人,到以暴虐着称的罗马皇帝卡利古拉,再到那不勒斯女王乔万娜一世的情人。塞西尔对这份重新燃起的激情喜不自胜,他决定要为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在他们约定好私奔的那天,被爽约的姑娘独自坐在月亮下哭了一个晚上。
他不由得感叹,倘若这件事被汤姆·里德尔听到,他一定会嘲笑他,然后用那种揶揄的态度告诉他没准现在格瑞斯已经像奥菲利亚那样漂浮在某个碧波荡漾的小池塘里,抑或是模仿西碧尔·文在深夜服毒自尽。说到汤姆,塞西尔收到的上一封来信是五年前从内格罗河流域那边寄来的,汤姆说他认识了一位印第安大祭司,以便接触当地的占卜仪式和其他典礼。土著部落里有种叫“朱鲁巴里斯”的乐器,汤姆经受了严格的禁食和鞭挞才得以目睹它。不过他并没有在信中对此进行过多描述,因为不需要——这件乐器连同信件一起寄了回来。
这些年他走遍全世界,结识了来自各个国家的黑巫师。他们曾潜入秘鲁公墓操纵木乃伊行凶,在捷克人骨教堂中假扮丧尸袭击游客,去青木原树海邀请自杀后的残骸共舞深夜华尔兹。而汤姆从未中止过对永生的执念,从信件最后的署名就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全新的由法语系词根组成的名字——伏地魔——有“避死者”的含义。他的那些忠实拥趸也有了一个正式的称号:食死徒。
塞西尔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出房间,从门口的架子上抽下一份《泰晤士报》,借着路灯坐在长椅上翻看起来。第五页上出现的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心理学教授验尸调查——今晨,地区验尸官库克先生于枫树路的羚羊酒馆,对金士顿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罗伊·艾博特的尸体,进行了验尸调查。验尸结论为自缢死亡。死者女儿在提供证词时情绪非常激动,人们深表同情。
他咬着嘴唇,有几秒钟,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哀伤。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母亲在去年被疾病夺去了生命,如今父亲又撒手人寰。但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没必要把所有人的不幸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反正艾博特太太至死都没有把他们的秘密公之于众,罗伊也从未深究过十年前那瓶山奈丨钾的去向,这就足够了。或许他早就猜到了?是的,没人能瞒得过那双凌厉又严苛的眼睛。塞西尔将这段文字裁下来装进口袋,他不知道罗伊选择在他三十三岁生日那天自杀是故意还是巧合。现在思考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他倒是想从亡灵那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可惜标准答案已经以遗憾的形式被那个聪明的人带进了坟墓。
塞西尔·伊万斯点了支烟,在蒙蒙细雨中沿着码头慢悠悠地走着。正当他沉溺于续恶与忏悔的心理斗争时,突然看到前方薄雾中,一个披着暗红色连帽斗篷的美丽身影投进了泰晤士河。他差点吓晕,反应过来后狂乱地飞奔过去,跳到停泊的船上,用渔网将水里的人打捞到岸上。
公寓的书房亮着灯,一张海棠花边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鱼鳞纹首饰盒、两瓶白葡萄酒气泡水和一碟紫米芡实糕。“我不太会安慰人,艾博特小姐。”塞西尔说着,递过去一条干净毛巾,“吃些点心吧,虽然它不是很甜,但能让你在饱餐后睡个好觉。”
“谢谢,我什么也不想吃。”惠特利用毛巾拧了拧金色长卷发上的水,“这儿的环境还不错,塞西尔,比我想象中要舒适得多。他们都说你住在一个黑乎乎的、充满鸦丨片气息的地方。”
“我不想让你接触到这样的环境,”伊万斯严峻地回答,声音里透着深沉的忧伤,“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只要你肯愿意到我这儿来,愿意陪我说说话,我可以让一切关于我的传闻都变成谎话。”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光。“你为什么不关心我跳河的原因?我现在这么狼狈,你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似的。你难道不想咨询一下我爸爸的事情、不想解剖我这颗破碎的心吗?”
“你并不狼狈,”塞西尔慢慢地说,“相信我,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窘态。至于我为什么不谈及你的父亲——噢,是我的错,我差点把这件事忘了。从泰晤士河到这里,我的心只专注在你一个人身上。我并不想解剖你的心,准确来说,是不敢。因为我知道这样不仅无法减轻你内心的伤痛,还极有可能让我感染上这种痛苦。当一个人身陷囹圄,另一个人就算有再强大的悲悯心也绝不能去共情对方的处境,否则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比起在地狱的泥淖中惺惺相惜,我更希望带你走向幸福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