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眉眼弯了弯,立时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一步步搀着他走到榻前,俯身欲为他脱下赤舄。
宁知澈蹙着眉将她的手拂开:“朕自己来。”
他褪鞋上榻,由着苏吟为自己掖好被子,看了眼她头上过分素净的发饰:“库房里有许多簪钗步摇,钿花华胜,整套的头面也有许多,金累丝和点翠的都有。宫里没有别的女人,那些都是你和晞儿的,若喜欢便去挑挑。”
苏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间的玉簪和珠花:“不必了,祖父那几十年也攒了些家业,我不缺首饰,今日是急着来见你,所以才没有打扮。”
听见那句“急着来见你”,宁知澈顿时默了默,而后平静道:“你娘家的归你娘家的,宫里没有别的女人,晞儿又没多少头发,那些都是你的,你不用也是闲置在库房里。”
苏吟抿了抿唇:“好,那我明日去挑几件,戴上给你瞧。”
宁知澈想起苏吟也有过一小段天真烂漫的年华。那时苏吟不到七岁,两人还没有男女之防,苏吟每回新做了珠花和裙裳便会立刻进宫问他好不好看,觉得哪家铺子糕点好吃也会立刻想到给他也带一份。
“睡罢。”苏吟声音放轻了些,“明日之后便不疼了。”
宁知澈已被余毒折磨了四年,多疼一个月少疼一个月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闻言只“嗯”了一声。
苏吟也知宁知澈不在意,但却实在不想见他再疼得脸色惨白了。
“明日开始中午我就不过来了。”她摸了摸宁知澈的脑袋,“晞儿每日只肯睡四个多时辰,她身子里虽装了个大人的魂,但毕竟只有四个月大。我听人说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每日都要歇七八个时辰,睡少了怕是对身子不好,便想哄她中午睡一会儿。”
宁知澈眸光微黯:“好,你也要好好歇着。”
苏吟俯身啄了他一下,柔柔道:“先前说要做给你的竹马绕青梅荷包已绣了一半了,等做完我给你戴上。”
温热柔软的触感留在宁知澈唇上,他将脑袋侧向墙面:“不必费神做这些。”
“可我想做给你。”苏吟追着他的唇又亲了一下,“我画了十几幅青梅竹马的图样才终于得了一幅满意的,就想绣一个最好看的荷包给你。”
宁知澈眼睫颤了颤。
苏吟知他累极了,见他不再拒绝便将身子撤回来,柔柔道:“我走了。下午姩姩进宫,若你愿见,待你议完事我便带她过来,若不愿我便送她回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宁知澈在榻上躺了一会儿,直待殿内什么声音都不剩了,苏吟留下来的浅香也散得一干二净,才撑着自己起身下榻,走到次间苏吟的书案前。
右侧那两本书下压着一迭画纸。宁知澈抽出来一张张翻看,总共十七幅青梅竹马的荷包图样,每幅都画得很细致精美,每幅都有不同的巧思,能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功夫,不是敷衍了事。
女子常赠荷包给心上人以示情意,但年少时他与苏吟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学士府嫡女,都是循规蹈矩之人,莫说互赠定情信物,就是说句稍稍亲密些的话都会双双脸红。
他忍不住想,若那些事通通没有发生,当年他和苏吟顺利成婚,两个此前连衣袖都没碰过两次的人直接拜堂入洞房,在榻上褪衣相对,只怕两个人的脸都能烫熟鸡蛋了。
宁知澈出了会儿神,将画纸照原样折好放回去,唤来王忠:“下午苏府女眷进宫,让她们申时入紫宸殿觐见。”
王忠恭声应是。
申时一到,王忠便将苏府的大夫人王氏和苏姩领进紫宸殿。
苏吟和幼妹的生母四夫人没什么话好说,所以今日只让人去接幼妹一人进宫,虽早在马车入宫城后就已收到奏报称王氏主动跟着来了,但此刻见养母牵着苏姩进来,仍觉恍如隔世。
王氏作为一个养母来说已算好到极致了。
彼时京中高门都知她这大学士府嫡长女是捡来的,但王氏从未让那些嘲讽她身世的话传到她耳朵里。
她喜穿素衣,还不愿学女红,放在别的人家定要被好好说教一通,但王氏却只会淡淡道:“爱穿白衣便穿,不爱绣花便不绣。你既爱看书写字,那我花些银钱叫人把你的绣楼拆了改建书楼便是。”
王氏教她:“大户人家规矩多,容易闷出心病来,在小事上给自己松松气儿,才能活得久些。”
苏吟不愿受养母的礼,特意没有与宁知澈同坐上首宝座,赶在王氏跪完皇帝再跪她之前把王氏扶起来:“我与陛下尚未完婚,大夫人不必跪我。”
王氏出身钟毓名门,极重礼数规矩,闻言一笑:“封后圣旨已昭告天下,娘娘执掌凤印金册,臣妇于礼应当跪拜娘娘。”言毕带着苏姩恭恭敬敬向苏吟和她怀里的华曜跪地叩首。
宁知澈顿时心绪复杂。
若说王氏在意苏吟,苏吟养在她膝下十多年,她都未曾亲近过这个女儿;若说不在意,可前世苏吟生下小女儿后霍夫人这个亲娘喜笑颜开,王氏却对着苏吟眼泪直掉。
不过无论如何,光是这一桩事,王氏这个母亲在他眼里就已胜过霍夫人了。
待养母和苏吟落座,苏吟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今日怎么大夫人也跟着来了?”
王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
或许是想亲自确认一番养女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看看皇帝是否真的原谅了她,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她生了公主后身子恢复得如何了,小公主是什么模样,是像苏吟多些还是像皇帝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