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吟动作稍顿,想说她这几日其实是被藏进了紫宸殿,可身为罪妇却在皇帝的寝宫之中住了好几日,实在太过容易让人多想。
宁知澈虽前几日确实对她起过那等念头,但终是没对她做什么,且如今也已冷静下来了,只待她与谢骥彻底了断便会结果了她。所以这句实话说出来,除了让谢骥心里难受之外便再无半点用了。
谢骥痴痴望着苏吟的脸,想到自己不顾重伤跪了两日终于换得媳妇活命,心中欢喜至极,却仍有些担心,待用完膳,便试探着问道:“陛下……是如何说的?是不是饶过你了?”
苏吟默了默,轻轻开口:“陛下仁慈,不仅愿意下旨为苏府昔日冤案平反,赐还苏府侯爵之位,将苏家男丁自北境接回京城,还答应给我个痛快。我虽仍是难逃一死,却不必像其他背叛陛下转而投靠旭王的那些人一样被赐极刑了。”
谢骥闻言瞬间怔怔落下泪来,脸色比正午昏倒之时还白,半晌才勉强平静了些,颤声安慰:“无妨,待我一两日后好些了,便再去求一求陛下。我谢家满门忠烈,建朝两百年来,谢氏武将个个毕生守护大昭直至战死沙场,文臣均呕心沥血一生为民……”
“不必了。”苏吟摇头打断,“谢氏的确于大昭劳苦功高,若你是为别的旭王旧党求情,陛下十有八九不会拂了谢家脸面。但我当初做出那样的事,陛下已恨我入骨,莫说谢家,就是满朝文武齐齐跪地求他,他也绝不会放过我。”
她轻轻道:“能给我这个结局,陛下已是宽仁之至。你若再求情,只怕会适得其反。”
谢骥听得喉咙哽了哽,虽万般心疼不舍,但也知确如苏吟所言,这已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他低下头去藏自己那双泪眼:“那……那我届时为你收尸安葬。”
“也不必。”苏吟平静道,“阿骥,我俩已和离,怎能劳烦你为我收尸?”
谢骥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立时再度红了眼眶,急到语无伦次:“什么叫已经和离?先前那纸和离书是你逼我所写,在我心中做不得数!”
“因为陛下不愿你我再有半分牵扯!”苏吟沉声解释,“陛下纵是已决意杀我,对我再无男女之情,也见不得别的男人对他曾经的未婚妻情深。我这般说,你可明白?”
谢骥呆呆看她。
“今日陛下放我回府,名为借我之口让你别再妄想救我性命,实则是要你日后别再惦念我半分。”苏吟缓着语气继续道,“陛下远比我想象中还要记恨当初我背叛他另嫁一事。所以我受死之前,你不可再为我奔走求情;受死之后,你不可表现出半分悲恸,亦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我,更不能以丈夫身份为我殓尸安葬。”
“从今往后,你须当做从未与我做过夫妻,方可保住性命,一世安宁富贵。”
谢骥听到此处已满脸是泪,一双湿润的桃花眼痴痴望着她。
苏吟下意识将声音放柔了些:“此番是我牵连了你,让你成了陛下心里的刺。但陛下说了,你是个好儿郎,他不愿杀你。你从前不是说要像老侯爷那般名扬天下青史留名吗?只要与我一刀两断,就当我们二人已真的和离,陛下不会对你如何,你日后就还能被陛下重用,实现你的抱负。”
谢骥怔然看她许久,忽地绽出笑来:“你若死了,我没法不难过悲恸,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丢到乱葬岗无人收尸。我要将你的尸首带回来,为你操办丧仪,让你葬入谢家墓。”
苏吟心中微急,当即蹙起眉:“阿骥,莫要任性。我已与你和离,如何能葬入你谢家墓?你若实在不忍我曝尸在外,届时命人悄悄将我的尸首搬出来再寻个地方葬了便好,办法这般多,为何要摆在明面上惹得皇帝不高兴?他若盛怒之下真将你杀了……”
“那就杀了我。”谢骥神情冷静,“反正无论你如何说,我都没办法假装从未与你做过夫妻。”
苏吟只觉脑门都在突突地跳:“若能活着,何必白白搭上性命?”
“阿骥,我知你年纪轻,性子又率真单纯,将情爱看得比命还重,可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你如今是定北侯,又有一身好武艺,还会带兵打仗,府里的所有人也都是真心待你,你好好活着享你的富贵,立一番事业,以后或许还能遇上一个更好的姑娘,这一世定会过得极好,莫要因一时意气毁了所有,得不偿失。”
“没有更好的姑娘了,”谢骥眼神固执,“只有你。”
苏吟急道:“阿骥,你何必——”
“有必要。”谢骥立时打断,“你怕鬼,睡觉时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即便屋里亮着灯也不敢将脑袋探出来。黄泉路上都是鬼,我舍不得让你自己一个人走,所以若陛下真杀了我,我陪你一同下黄泉其实也不错。”
苏吟一噎,过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到时候我自己都成鬼了,就不会怕了,你不需担心。”
谢骥不理这句话,将脑袋转回来不再看她:“反正我不与你一刀两断,你永远都是我的妻。谢氏一族无论主支旁支,都没有出过一个与自己媳妇和离的男儿,我谢家只有寡妇再嫁,没有和离休妻。待你死后,我就抱着你的牌位再成一次婚,如此你便可入谢家墓了。”
苏吟闻言静了下来。
谢骥性子倔强至极,只要心里认准了一个人,或决定了一件事,便再难更改。从前她利用这一点嫁入谢府,如今也是因这一点无法与他了断。
她沉默良久,轻声开口:“那你可知我还有一事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