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梦离山竟然如此多神奇,”我不禁叹道,“听过一切关于这里的传言,竟然不及十分之一。”“凡人进不来,传言自然出不去。”桑湛还在揉着他那细皮嫩肉的小手腕儿。有冰凉的东西在触碰我的手。我扭过头,看见羽幸生枯白的唇角挂着血痕,一只手还在奋力摸索着我的手。“绥绥,你可安心了?”他问。作出这样可怜的模样给谁看?我不忍推开他的手,却也不想这么容易就原谅他。骗了就是骗了,即便夏佼佼无恙,也不能改变他欺骗我的行为事实。羽幸生见我久久不作答,只是拉着我的手轻轻摩挲着,闭上眼靠着树干不再追问。当晚我又做了梦。梦见我在旧江海城夏宅,倚在回廊栏杆上喝酒。满地霜雪厚覆,放眼一片皎白,时值深冬的模样。夏佼佼带着侍女路经廊下,远远看见我,我冲她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梦里她的鹅蛋脸饱满而红润,还梳着女子未嫁时的发髻式样。她对我的挥手无法装作熟视无睹,行了个客套疏远的颔首礼,就急急忙忙地带着侍女走开了,在雪地上留下秀秀气气的两道足痕。刹那间又变到了一间屋子里,我在床帷低垂的雕花木床边坐着,从窗里望出去的景色似曾相识。“先生,”床上人气若游丝,“若是觉着冷,可叫下人来将窗子关上。”屋子里摆着两个火盆,倒不觉着冷。我听见自己笑了声,语调轻佻:“公子,你可莫要客气。我要与你在这屋里同处整整七日,什么人都不可进来,只有我,和你。别说关窗开窗了,就是沐浴更衣的事情,还不得我替你来。你切莫脸子薄,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床上人轻轻呵了一声,像是在笑:“我这副模样,只怕污了先生的眼和手。到头来,还是我占便宜了。”“哦?那我可得先看看。若你是个太丑的,我反悔可还来得及。”说着我便将那天青色的床帷一掀。还没看清楚那人模样,梦便醒了。我揉了揉眼,看见枕头旁还丢着昨晚看到一半的本子,封面上画着一张床帷半掩的雕花架子床。可不和那梦里的一样么?读多了故事,便做起这奇奇怪怪的梦来,今夜睡前必得安心练习吐纳,不可再看本子看到睡着了。晚上泡汤泉,我忽然感觉脐下有些不同往常的感觉。“桑公公桑公公!”我赶紧唤道,“我觉得小腹热热涨涨的,可是要结丹了?”桑湛:“……娘娘你离结丹,不说还有千里之远吧。以你目前的修为,大概是愚公移山刚掘第一锹土,精卫填海刚衔第一口石子儿的水平。”我:“那这是为什么?我感觉很清楚一股热流在腹部转悠啊。”“大概是小皇子吧。”正替我梳头的奂颜插了句。我愣了愣,自己居然没想到会是孩子。奂颜之前说过,这孩子发育迟缓,所以我久久没有一般女子在孕中的反应,而这温泉便可治疗此症。“那……我还能练辟谷吗?”我犹豫道。这几日我忍饥挨饿想早日成仙,却没顾及腹中这条小小的生命。和这孩子也不过是孽缘一场,但他到底无辜。“娘娘放心,且不说你这几日吃的也不算少,光是这汤泉输送的灵气,便足以保皇子无虞。待你辟谷有进步,断三日,继而可恢复七八日的正常饮食,无需一直饿着。”桑湛悠悠道。“哦,”我思忖片刻,又低声问,“我辟谷的事,圣上知道吗?”“按照娘子的嘱咐,每日的吃食,都挑出些埋掉了。圣上对娘子食量减少一事并不知晓。”奂颜答道。也是,餐餐都是同样的量,可见他毫无察觉,还整日在那炊房起劲地捣鼓着呢。今日又送了蒿菜青团来,听说又研究上了梅干菜烧饼,要从梅干菜开始制起——这得过半月才能吃上了吧,亏得他有耐心。昨日在离朱镜里听夏佼佼说了那些话,他竟然一句都没问过我,实在不像初见时那个疑心深重的君主。可我却有满腹谜团待解,比如夏守鹤和夏绥绥的关系,比如在谢往坡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很多很多……第二天早上,我如何都起不来床。奂颜很是担心:“娘子这样难受,要不我去告诉圣上?”我一手摁着肚子,一手死死攥住她衣袖:“不许去!我这怕是……怕是这两日吃多了青团,糯……糯米难消化。无非就是积食,若圣……圣上知道了,定要自责心伤。”你……你去帮我同桑湛说……就说我昨日贪看本子,睡……睡晚了,今晨起不来。圣上那边也如是打发,教他莫……莫要急着煮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