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一看到母亲,就顿住了胸腔里的呼吸,呼气时的颤抖他真的无法控制。
那个人是谁?那件他曾见她穿过的素雅长裙里,套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干瘪身体。
她亮泽的卷发去哪了?以前像这样有风吹过的时候,她的头发总会像海藻一样随风曼起,现在取而代之的齐耳短发顺直地贴在她的头皮上,虽然看起来像是被人好好梳理过,但发丝间的几绺银白色却看起来更加显眼和令人揪心。
她的五官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是眼眉的疏离吗?是嘴唇的苍白吗?还是脸颊的垂陷呢?总之她看起来就像被抽干了水的湖底,眼睛里再没有半点波澜。
可她看起来,好平静。像从未有任何事、任何人从她的人生中走过般平静。
程颂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看着母亲被扶着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她不聚焦的眼神又似乎是在刻意躲避;
他看着她在眼前的石子路上拖沓着抬脚,他似乎都能听见她脚下的鞋子无力地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看着她被扶着一步一步和自己远离,最后只剩一个背影。他看得目不转睛,但他每眨一下眼,眼前就多了一分模糊的水汽。
“我到底……该怎么救她……”程颂终于问出了,从事情发生那一刻起就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程颂,你不是来这里寻找答案的,你是来这里接受现实的。但请你相信,现实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卢帆医生抬起胳膊,把手沉沉地按在了程颂的肩上。
程颂点点头,想把视线揉清楚,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身旁的陈幸予紧紧攥着。
程颂看到陈幸予望着母亲的眼神里既有心疼又有不可置信,她的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正攥着自己的手指却冰凉刺冷。程颂迅速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低下头对着陈幸予说:“幸予妹妹,如果你感觉到不舒服,就先让陈老师陪你去别处转转。”
陈幸予仍然攥着程颂的手,她保持目光的直视,却忽然呆呆地问了一句:“这个玻璃真的不能看见里面吗?”说完,她抬起头,望向程颂。
程颂刚开口,就被卢帆抢先回答:“对,看不到。”
陈幸予又转头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喃喃地说道:“我还以为薇薇阿姨看到我了。”
“小幸予,觉得薇薇阿姨看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卢帆问。
陈幸予没想到会被医生问这个问题,神色紧张,她又扭头看向了另一侧的陈思卓。
“没关系,怎么想怎么说。”陈思卓在一旁安慰。
“我……有点害怕……可是又有点希望她能认出我来。”陈幸予如实回答。
“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小幸予,这些感觉都是正常的。”卢帆说着,侧过半个身子,冲陈幸予露出了一个肯定的微笑。
陈幸予听了,忽然松开了攥着程颂的手走到了卢帆身边,她摆手示意卢帆靠近些,然后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卢帆听后笑了笑,只简单说了句:“好。”
程颂和陈思卓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再追问陈幸予。程颂只觉得陈幸予撒开他手的时候,指间空空的,有凉凉的风穿过。
几个人一直在玻璃窗前望到冯薇的活动时间结束,和卢帆告别后,三个人又回到了汇合时大厅。
“陈老师,幸予妹妹,谢谢你们今天能陪我来。
陈幸予抢先接话:“不客气,程颂哥哥。”
陈思卓对着陈幸予笑了一下,然后问起程颂:“你复学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差不多了,等一切准备好了我就给您个信儿。”
“好,既然决定了,就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全力以赴吧。”陈思卓点着头,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轻松。
终于,在高二的暑假接近尾声的时候,程颂出院了。
无前
出院后的程颂直接住到了学校旁边的出租公寓。租房的事是程大川提议的,他还请了个阿姨照顾程颂的起居生活,程颂接受了租房,拒绝了阿姨,并提出继续请补课老师来给他上课。程大川对儿子的要求一一答应了。开学前程颂向学校提出申请,因为身体原因不参加军训,所以他难得又有了一周的时间来休息和准备。
正式返校日的前一天,程颂一大早就起床开始收拾房间,门铃响起来的时候,他有些慌张地想着时间应该还没到,一开门他才想起来,昨晚他心血来潮还订了一束花。
程颂盯着手里的花愣了一会,冷静下来之后终于承认今天不是个送花的好时机,所以他放下手里的事情,首先把花随便找了个小瓶子插了起来。一切整理妥当以后,约定的时间也马上到了。
程颂再次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了陈思卓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提着个大布袋,在门口笑着看他。程颂立刻双手接过东西请老师进门,之后他却没有立刻关门,而是朝门外望了一眼,确认只有老师一个人之后,才有些失落地徐徐把门关上。
陈思卓进门后没着急进屋,而是站在门口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眼前一室一厅的小屋子还算整洁干净,甚至还有插着花的花瓶,便满意地顺着程颂的邀请坐了下来。
两个人简单交流了最近的生活,陈思卓看程颂心情不错,也顺带着劝了他两句:“一个人在外面租房注意安全,也适当回家看看。”
程颂自然地接话:“老师放心,我会的。”陈思卓点点头便没再多说。
“幸予妹妹开学了吗?”程颂问。
“还没有,她同学约她出去玩儿,我就让她去了。离开学没几天了,让她再放松放松。”说这话的时候,陈思卓扭过身子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资料,然后接着对程颂说:“这是老师能为你的高中生涯添的最后一把柴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