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有些话总是要说的了。萧冥羽没有回应这个拥抱,却在他紧挨着自己的耳旁轻声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男人明显先是一愣,随即摘下口罩笑道:“我是大海啊!你小子让小鬼子打傻了啊?”其他几个人见状也都摘下了口罩,附和的笑了起来。
萧冥羽依次看了看几个人,决定还是将失忆进行到底吧!不论怎样,失忆总比穿越重生那样荒唐的理由听起来可信度要高一些。
“我不记得你们是谁了。”摸了摸头上的绷带,萧冥羽语苦笑了一下:“我也不记得我是谁……”
“宗坤,你在开玩笑吧?”大海有点笑不出来了,但又觉得难以置信,所以笑容僵在脸上的样子比较别扭。
坐在萧冥羽右边的是背他下楼的男人,此刻一把拍到了他的肩上:“你小子又作弄人是吧?有本事说连曼婷也忘了才算你有种哩!”
满身的伤被这种力道的一拍实在很够受,萧冥羽忍住没有呼痛,只是慢慢转过头,特别认真的问:“曼婷……是谁?”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两眼。因为他们所熟识的那个宗坤,是绝不会拿曼婷来开玩笑的。
“宗坤!”大海的眼光在惊诧之后闪现出深深的懊悔,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一把握住萧冥羽的手。
“嘶……”倒抽了口冷气,萧冥羽这次是真的惨白了脸色。他的双手大拇指在那天的吊打中完全脱臼,细绳深深勒进肉里,如果再晚些时候解下来,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两根手指能生生被勒断。十指连心,纵然不想表现的多娇气,这一下却是再也忍不住的。
低头看了看萧冥羽被包起来的双手拇指,还是手背上脸上的处处伤痕,大海重重的一拳砸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这笔债,早晚让小鬼子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义愤填膺的话在小小的汽车空间里引起的几个年轻人的共鸣,各个都一腔仇恨两眼怒火。
开车的司机年长他们几岁,此刻也显得最为镇定,车子虽然急速的向前驶去,话却说的很是慢条斯理:“只要人回来了就好,我们在德美医院的同志说宗坤头部受过重创,暂时性失忆也是可能的,等见到了曼婷,也许就会想起来了。”
司机的话无疑是剂宽心药,让大家的情绪都稍稍缓和了些,只有萧冥羽暗暗蹙起了眉头。
这个曼婷是谁?是“宗坤”的女朋友么?让他代替宗坤去抗日也许还可以,但让他去代为照顾人家的女朋友,这恐怕就比较难了……
向往新生
河北省香河县淑阳镇一个绸缎庄的后院,不大的天井里搭起了一个葡萄架,节气还早,远不到葡萄成熟的时间,现在才刚长出些不大的嫩叶来。
今儿天气不错,漏下些斑驳阳光的葡萄架下,围着张低矮的方桌零散的搁着几个板凳,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跪在一张板凳上趴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学写“中华”二字。孩子手中用的那支钢笔,正是萧冥羽从德美医院那位医生口袋里偷出来的那支。
萧冥羽从西屋里走出来,穿了件洗的泛白的蓝布长衫,手里握了本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旧书。
走到桌旁伸头看了看小男孩的字,萧冥羽将那本《东方杂志》放在桌上,由后面握住了孩子的手。小男孩扭头看了他一眼,甜甜一笑,由他带着将那个繁体“華”字写的更齐整些。
“爸爸,这两个字念什么?”写完华字的小男孩抬头看见了刚被萧冥羽放到桌上杂志,指着上面的两个字问他。
那是他闷极无事随手翻看的一本民国十三年的旧月刊,刚好看到鲁迅先生发表在上面的《祝福》那页。
“祝福。”简单的告诉孩子,萧冥羽依然不太适应给一个三岁的孩子当爸爸,虽然他已经当了三个多月了。
这个孩子是“顾宗坤”的亲骨肉,顾韬世。
之前只以为曼婷会是“宗坤”的女朋友,等被安全的送到淑阳镇的这个绸缎庄养伤见到曼婷后,他才知道,曼婷原来是宗坤已经成亲四年的妻子,他们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韬世。而最为让他吃惊的是,现在的“宗坤”自己才不过十八岁而已!
来这里养伤的两三个月里,萧冥羽终于把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了解了一个大概。
现在是民国二十八年,即西元一九三九年。他所占用的这具肉身的原主人“顾宗坤”生于民国十年秋末天津卫的一户殷实人家,祖父曾就职于开平矿务局,其父与人共同筹资在山西开办过煤矿,其母为南开女中教员,正是由于家境颇好,“顾宗坤”才被祖父病逝前安排和童养媳曼婷早早结了婚。“顾宗坤”的父母都是留过洋的民主进步人士,本来是不同意他们这么早结婚,但最终还是不好违逆老人临终前的遗愿,为他们举办了婚事。婚后不久比丈夫大了三岁的妻子曼婷怀孕休学,“顾宗坤”独自在天津耀华中学就读。
民国二十六年,为鲸吞中华万里河山而蓄意制造北平卢沟桥冲突的日寇拉开了全面侵华的序幕,天津随即沦陷。七月二十九、三十日,日军对包括南开大学、南开中学、南开女中等目标进行重点轰炸,“顾宗坤”于南开女中任教的母亲不幸和前来接他的丈夫一同遇难。
“顾宗坤”在同学的帮助下贱卖家产,匆忙携家眷搬进了耀华中学所在的英租界。彼时,耀华中学校长赵天麟先生已收留了几百上千因学校被毁而无处可去的南开等校的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