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那些年里隐藏在甜蜜表象下的残忍真相:“一开始我根本就看不上她,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那个时候,董吉志从苏联留学回来便一直在空间研究所工作,当时他喜欢的是当时航院的本科同班同学,那姑娘长得漂亮有学识有修养,可是家庭成分不好。
心高气傲的董吉志非那姑娘不娶,一来二去也就耽误了年龄,直到他二十七岁那年的□□运动来了,那姑娘一家消失在了北京,他几方打听到是去云南了。
董吉志没有何风卓家那样硬的背景,虽说他是工人家的孩子,可保险起见,为了留在北京,家里人在老家物色一番后还是给他送来了一个媳妇,比他小了整整七岁,三代贫农家的孩子。
因为这一层关系,董吉志成了单位里为数不多一直在所里呆着没走的“老人”。
“你知道吗,我一开始是非常讨厌她的,我看到她大字不识一个的傻样就来气,我经常想,我,好歹也是航院毕业的,我怎么就能,怎么就能娶了个睁眼瞎呢?!”董主任说起这段回忆的时候,语气是隐不去的自嘲,“是不是觉得我还挺坏的。”
后来,女孩日复一日的守候打动了董吉志,董吉志耐心地教她认字、读书,两个人倒也慢慢培养出了感情,五年的婚姻才终于盼来了个爱情结晶。
“说到底,还是因为傲慢啊。没读成书、没能有文化,能怪她们吗?难道是她们不想吗?”董主任继续说道:“我们是运气更好的她们罢了,没必要自视甚高,看不上这个又看不上那个的。”
李不言知道董主任想表达些什么,只是这情况似乎和他家又不太一样。
他欲言又止,董主任毕竟比他大了十五岁,想了想,李不言还是将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如果是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好好过日子呢?”
董吉志听言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啊?”
李不言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其实,我跟她的事儿比较复杂,可能一开始比较简单,我以为是我不愿意过,后来发现好像是她更不愿意跟我过,可能还没结婚的时候就不想和我过。”
董吉志听得云里雾里,追问着具体信息:“怎么说?”
李不言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她其实有很多优点,而且她也认字有文化。但是她怕我喜欢她,把这些优点都藏起来了,还故意装成我不喜欢的样子,我也觉得挺奇怪的。”
董吉志捋清楚了一些思路,继续敲问着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测:“那是怎么让你发现的呢?”
李不言思索了一番后说道:“出院之后吧,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董吉志一拍床头柜:“我就知道。”说完耐心地给李不言解释着:“你知道的,演戏是个很累的事情,她不装了,就是因为想通了,对你失望了。”
“什么意思?”李不言不明白董主任何出此言。
董吉志呵呵轻笑了两声:“我跟我媳妇儿后来聊过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她说她那个时候整天以泪洗面,经常不想过了,就是因为我太傲慢了,傲慢到以为别人没脾气。”
言下之意:你太傲慢了,傲慢到以为胡桃是没有脾气的。
“退一万步说,你凭什么就居高临下审视这段感情呢?你不想过就摆冷脸,你想过的时候人家就得巴巴地赶来?”董吉志丢下这句话后便起身关了房间的灯。
李不言的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寂静中,他仍在回想着与董主任的谈话。
董吉志入睡前,看李不言仍在床上半倚着没有睡觉的打算,好言出声道:“那你告诉师傅一个准信,t你想跟她过吗?”
李不言却一时之间给不出个确切地回答。
董吉志太了解李不言,工作中他总是那个听得多、说得少的那个人,一件事他没有十拿九稳,是断不可能轻易开口的。
“嘿嘿,是不是觉得心动,但又觉得就此许诺终生又太草率?”董吉志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
李不言点点头,嗯了一声。
董吉志摸索到床头柜上的书,朝李不言丢了过去:“臭小子,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被砸到胳膊的李不言一声不吭,反而拿过书端端正正地摆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上。
董吉志见状更是被气笑了:“你啊,做什么事都求个体面,求个圆满。你还真不像司令家的孩子,瞻前顾后的,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他知道李不言是个脸皮极薄的孩子,标准的高自尊人格。
就像此刻,李不言的心中已经感受到了一些难堪,所以他只会选择以沉默来回答董吉志。
董吉志看对方那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不言,这样的性格得改改了,我知道你过去的那些年里受了不少委屈,可是这些问题不翻篇儿,困住的只有你自己啊。”
李不言的喉头涌出了淡淡的苦涩,他的声音教人听不出悲喜:“嗯,我知道。”
只是道理说起来人人都知道,做起来,才知道真的好难。
他也曾无数次告诫过自己该放下的放下、该忘记的忘记,可是每到夜里,孤寂的潮水淹没他的心时,他也会痛恨命运,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李不言,二十五岁的大好年纪,有着让人艳羡的出身,良好的科研素养,未来一片光明的前途,小他七岁的可爱娇妻,看着好像人生无所求,已然是完满的样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孤寂一直在疯长。
亲人、朋友、爱人像是围绕他身旁燃烧的花火,将生活衬得热闹,可却连零散的火星都不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