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得最伤心的是青山,男儿有泪不轻舊獨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青山守在世女床边,哭得不能自已。一切都事务只能靠白昆山打理。晋宁州府衙很快挂了白幡,世女的棺椁要运到昆明国公府停灵,待众人追悼哀思过后,再行下葬。世女如此年轻,根本没有准备棺木,安国公只得把她准备的寿材让给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打击,安国公与之前过寿相比,仿佛老了几岁。世女的丧讯还要上报朝廷,安国公亲笔写了折子。灵堂里,守了一天的春生、迟生被强制安排休息,这两个是安国公府独苗,再不能有任何闪失。安国公吹着夜风,看着随风摇曳的烛火,走到棺木面前,狠狠拍打两下,“不孝女!”你怎么能先我而去!安国公满心悲苦,却无法言说,只得又落泪一场。白昆山穿着素服,安慰国公节哀顺变。“我听朱医官说,这孽障郁结于心,多年自苦,才毁了自己的身子。她啊,以往我就说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一个弱字,都毁于一旦。”可是,即便再不成器,那也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血,怎么能就这样抛下老母去了!“是我的错,辜负了世女,有负大人重托。”白昆山跪下叩首,他太明白一个愤怒的母亲能爆发出怎样的能量。可若只有愤怒,那就不是安国公了。安国公没有叫起他,只问:“日后,你打算如何。”“守妻孝一年,回京。”白昆山的回答,一如既往,简洁有力。“回京啊。”不是进京,不是返京,而是回京。安国公突然就明白了那些文人抠字眼的意义,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往往是细微处表现出来的。“春生、迟生呢?”“她们姓木,大人定能多加教导,养育成才。”“迟生于律法一道,颇有天分,你不愿带她走吗?”“独嗣太过危险,大人应当留下迟生。”安国公又轻抚刚刚拍打过的棺木,没有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第二天一早,迟生起床,就听说安国公病倒了。灵堂那里必须有亲属答礼,来祭拜的人还很多。迟生和春生商量,“你去灵堂守着,我会宽慰祖母,有什么事,回来和你说。”“嗯,你素来巧嘴,多哄祖母开心。外头有我,不必操心。”两人分头行动,迟生去厨房要了白粥和酸甜口的腌芥菜,敲开了祖母的书房门。安国公并没有卧床休息,只是坐在书案旁发呆,桌上是几张泛黄的旧纸。“来了啊,放下吧,祖母待会儿吃。”安国公眼中也没有泪痕,只是那木然的样子,谁看了都不忍心。迟生把托盘放下,静静看着桌上的纸张。半响,安国公才道,“这是你娘小时候的习作。那时我在外头打仗,很少有时间教养她。后来长大了,我对她是不满意的。你们姨妈武艺高强,心性开阔,是我最中意的继承人。”“可是祖母还是把母亲留在身边了。”“是啊,这样文不成武不就,心性脆弱的孽障,哪里放心她去别人家受苦。我立她做世女,成全她和白昆山的婚事,不催她多生育,什么都满足她,她还是不孝,抛下一家老小先去了。”迟生明白,若世上论谁最疼爱世女,肯定是安国公。“母亲身前病了好久,朱医官说那种病消耗人的生气,令人不想活下去。母亲肯定已经很努力了,她履行了世女的职责,尽力做一个好女儿、好母亲、好妻子。可能有瑕疵,但她尽力了。”“门外来了很多百姓,自发悼念母亲。母亲的功绩,都在百姓心中。太史公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1母亲死在巡视途中,一生都为百姓奔走,百姓记得她,青史也记得她。”“门外有人点灯、焚香祭拜,还有人送祭品过来。今天的白米粥就是百姓送来的稻米熬的,母亲引进中原耕作办法,教人在山上开田种水稻。咱们云南水土丰美,气候又好,比中原种得更好。母亲的善政让各族脱离了居住洞穴、渔猎采集的生活,住上木屋、泥屋,再不用满身藓,活不成个人样。”“芥菜也是百姓送的,当年母亲向一位街头卖腌芥菜的妇人买过、赞过,腌芥菜一时风靡。是母亲身体力行支持女人走出家门,咱们能吸引众多流民入境落户,正是因为您和母亲爱护百姓啊。”安国公还是没有说话,看着那几张黄纸发呆。劝慰不行,夸奖也不行,迟生换了思路,“佛说生老病死,为何生死之间还要有老病?我私心想着,若是一个人从健康、壮年,一下子步入冥府,难免心有不甘。中间隔着病痛,她大约早已做好准备。朱医官说母亲曾有轻生之言,只是当时他们都以为是玩笑,现在想来,病痛真的折磨了母亲太久。她如今,也算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