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挑上眼尾,衔着嘴边笑,穿过其间满满当当弥漫的酒气与金玉色,停在最上首的几步台阶下,塌腰低颈行礼。
烟娘余光瞥见高台主位上一角朱红曳金蟒袍、被支起的膝盖撑起褶皱。
再抬头,便撞见最上首那人看下来的、一双迥异于中原人的瞳眸,色似琥珀,冷如寒星。
正堂里新漆砌过的四壁栏柱,皆被蜂拥锦簇的烛火照出纸醉金迷的昏黄,也终于照清白日里潦草窥见的惊鸿卷。
世间好皮相易得,风骨难寻,两者兼得难上加难,之所以烟娘对白日里那一眼念念不忘。
却原来,观音非渡我,而欲令我着色相。
那人长发高束,支膝横坐长塌上。一袭朱红镶褐金蟒袍随意穿着,肩口衣料欲落不落掩着内里的红色衣领。却不使人心生亵渎,半点也不。
太过美丽,太过锋利。
第一眼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还是鬼魅。束发的红色绸带混在黑发中随饮酒动作落在侧鬓,明明最是喧宾夺主的颜色,却称得这副皮相愈发浓墨重彩,摄人眼波。
烟娘所见美人难数几何。单是这洛临城清晨烟雨中,小桥上女子袅娜抬伞的回眸笑,就不知令多少过往的北客折腰。
而看见的这人,却是真真的夺命刀。沙场上磨砺的煞气压不住眉眼美艳,敛睫抬眼间,勒人喉线。
州府尹徐章昀的声音呱噪:“……这位烟波楼的掌柜曾经可是咱们洛临城鼎鼎大名的舞妓,多少人慕名而来都不得见。今夜诸位可是有眼福,且等一观美人舞姿——”
烟娘立在台阶下,半湿的鞋履在穿堂风中被吹得凉透。
你看,妓这一字,沾上就是脱不开的。这些个权贵,心里想,嘴里念,提起来就跟提个不碍事的玩意似的。
任凭她怎么脱身爬高,每每要受一遭现在这圈人扫来的暧昧眼色打量,被去皮鞭尸挫骨扬灰。
“可笑。”高台上丢下来俩字。声音不高也不低,也不似平常女子清亮,要低些、磁些。
谁也忽视不了,满堂的推杯交盏声渐次低下,侧目往主位看过去。
莫说他人不解,饶是徐章昀为官数十载,自诩察言观色精通官道,此时也不得不恭敬接道:“不知是何事引得王爷发笑?”
一时只闻得酒液撞进金盏中的淋漓声。
满堂宾客看她自饮酒,慢声道:“本王看这烟掌柜才貌不凡,可是州府尹你房中纳的人?”
此话一出,底下骤起窸窣声。
谁家有脸面的要妾室大庭广众之下以色献媚?而她同为女子,竟将后宅私隐摊在明面说得这样直白,实在有失体统。
权贵中许多皱眉侧首窃窃。
被指问的徐章昀忙忙抵袖俯首道:“回王爷,烟掌柜并非下官府中人。”
“哦?那便是你所下放的奴仆了。”
“王爷误会了,烟掌柜既是一楼掌柜,又怎会屈身为下官奴仆。下官与烟掌柜并无什么关系……”
他堂堂坐于高位掌一州命脉的州府尹,怎会和一曾入风尘的烟花女子扯上什么关系?即便是无根据的诘问,也实在是种侮辱。
而越是解释这样无足轻重的私隐,越是像被架上火堆烘烤。台下众多窥探目光如冷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