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不吃不喝也是不行的。
从小厨房出来,他又去向花晨问了今晚是谁值夜,然后找到原该值夜的小林子,告诉他:“今晚我守着娘娘,你去睡吧。”
那碗馄饨徐思婉最终只吃了三个,而后整整一夜,她只庆幸皇帝忙于政务,没有过来。
他不过来,她就不必在这样的时候还分心与他虚与委蛇,便得以专心思量此事背后的究竟。她于是一整晚都几乎没睡,翻来覆去地去猜各样可能,将这十几年的经过都想了个遍。
临近天明时,她终于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这般昏睡间,心神却并不肯停歇,浑浑噩噩地还在想,朦胧中甚至有些平日注意不到的记忆浮现出来,她鬼使神差地听到一句:“唉,大人不必客气,我也是蒙过秦家的恩的。能帮大人救下这孩子,我只当是在报恩。”
弹指之间,徐思婉一下子醒来。
她惊坐起身,一声轻叫随之出喉。
“思婉!”唐榆夺门而入,定睛只见她一口口惊喘着气,柔荑紧紧攥着被子,攥得骨节都泛出来。
“思婉……”他几步上前,坐到床边,将她的手握住。他本只想给她些安抚,却不料她蓦地扑进他怀中,手搭在他肩头,长甲扣得他皮肉生疼。
唐榆不自觉地屏息。
徐思婉一时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迫切地想求一份安慰。她于是在他怀中僵了良久才渐渐缓过来几分,脑中的嗡鸣淡去,她回神间连忙松开他,失措地躲着他的眼睛:“抱歉。”
“做噩梦了?”他温声,她摇头,滞了滞,又连连点头。
其实不是噩梦,但比噩梦更可怕。因为她想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连带着知道了那女孩子是谁。
当年秦家落罪,是因先帝的一道旨意。但秦家势力那样大,也并非一朝间就被脱去问斩,而是先被抄了家,一家老小在府中被看押了很长时间。
在那期间,有几位叔伯长辈绝望自尽,高悬在正厅梁上的尸身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后来过了很久,一家人才被押出了秦府,落入牢中。在朝为官的有好几位入了诏狱,余下的老弱妇孺则大多进了京中的天牢,她也是其中一个。
她不记得自己被关了多久,或许也没有过太多时候,牢门在一日深夜被打开。狱卒沉默无声地进了门,母亲将她晃醒,紧紧地抱了抱她,跟她说:“阿菀,爹娘对不住你,日后乖乖听你徐叔叔的话。”
她当时睡意昏沉,根本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那狱卒就将她抱了起来。她被他抱着,迷迷糊糊地穿过牢室间狭长的甬道,走出很远才突然发觉自己远离了家人,一下子大哭出来。
那狱卒见她哭,一边走得更急,一边笨拙地哄她,可她还是哭得撕心裂肺。直到他将她抱进一间刑房,刑房里别无外人,只有母亲口中的“徐叔叔”在等她,她看到熟人才静了静,接着就又继续大哭起来。
那时她太害怕,哭得太狠,后来再度睡去好像都是因为哭得太累了。再加上年纪小,她这些年来几乎从未想起过,那天还出现了一个女孩子。
当时,那个女孩子也睡着,睡在徐叔叔——也就是她如今的爹爹的怀里。狱卒将她交给爹爹的时候,爹爹将那个女孩交给了狱卒。
她哭得泪眼迷蒙,只透过泪眼依稀看到那女孩子与她差不多大,但并不知是谁。
现下,她知道那是谁了。
是她大意了。
这么多年,她只知道自己为徐家所救,却从未细去探究过,在天子震怒时救一个死囚有多难。
虽然一个三岁小孩不会引起太多注意,但瞒天过海的事,总要将事情做得周全。
所以爹爹买了一个将死的孩子,换了她。牢中那个“秦菀”,后来应是顺理成章地被记成了病死。
皇后理应不知这些,只是以为现下的她就是那个孩子。可若皇后真的查下去,就会顺藤摸瓜地将这些事都摸出来,到时她不过是一死而已,可爹娘怎么办?
徐思婉怔怔坐着,身上一层又一层地沁出冷汗,直将寝衣都浸湿。入宫以来她从不曾这样无措,哪怕是那日在冷宫中眼看着皇帝拂袖离去,当时的惧怕也不敌现下万一。
她早就不怕死了。既不怕自己死,也就更不在意旁人的性命。她自问谁都豁得出去,哪怕是卫川和唐榆她也可以利用得肆无忌惮,至于几分愧疚,藏在自己心里就好,不能拿来挡她的路。
但这万千算计之中,唯有徐家是例外,她再怎么算计也不能将徐家的生死牵连其中。爹娘养育她十几年,若到头来因她的复仇而殒命,那她就是在恩将仇报。
徐思婉一口口无声地长缓着气,脑海中斗转星移地思索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