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仪完毕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宝座上的仓央嘉措。舒兰侧头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拉藏,抬步走到了宝座前,近距离地见到仓央嘉措的面容,他不禁一怔,有些敬畏地垂下了眼,“皇上有旨意。”仓央嘉措没有动作,底下的僧俗官员也都默契地站在一旁,不出一声儿。我清了清嗓子,躬身望向舒兰,“大人,非是对大皇帝无礼,实在尊者近日身体不适,就这样听旨,成么?”舒兰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又与身旁的席柱交换了下眼色,思索了下后缓缓道,“那就这样听吧。”他咳了下嗓子,面上的神色一肃,“皇上口谕,罗桑仁钦仓央嘉措不守清规,行为有失,实非前辈之转世,故废除达、赖喇嘛名号,并执献京师。”说完他顿了顿,眼光转向仓央嘉措,“佛爷,您…听明白了?”“嗯。”仓央嘉措点了点头,目光却直直地定在我身上。我朝他笑了笑,袖下紧握的手指终于缓缓松了开来。第巴走了,再也没有人能为你遮风挡雨。如果我强大得能保护你,那该有多好啊……自那日后,失去了达、赖头衔的仓央嘉措也失去了居住布达拉宫的资格。拉鲁嘎采,一座我从未去过的林苑,他被关押在这里整整九天。吃饭,睡觉……我们终于能像普通夫妻那样,紧密地相拥,而不必再为世俗伦理所愧疚。只要每天醒来望见身旁的身影,我都觉得自己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拥有世上最美好的爱情。以前我总是想,会有那么一天,当他只是我的宕桑旺波,而不再是西藏的六世达、赖。可如果这一切都要用命去换,到底值是不值……火狗年五月十七日,仓央嘉措在拉鲁嘎采林苑启程,无数的僧俗信众闻讯赶来,流着泪为他们心中的活佛送行。面对蒙古大军的刀枪,藏民们不敢反抗,只是默默地磕头。有些实在抑制不住悲痛的,则大着胆子走上来献哈达。我站在人群中央,望着这支特殊的押送队伍,没有刑枷,没有囚车,那个被押送的人身着绛红色的袈裟,缓步走在前方。他拒绝了以马代步,整支队伍随着他的步速向着拉萨西北郊行进。天空灰蒙蒙的,横亘于天地间的风马旗不住地被风扑打,发出一连串儿沉闷的声响儿。青石板铺就的宽阔街道,两旁的灰墙高高地矗立着,任由厚重的风肆意地扫动人们的衣角儿。这条望不到头的路,弯折地末入影影绰绰的连绵山岭。数不清的人群跟着押送队伍走了一阵子,前方隐约传来了一阵沉沉的法号,间或皮鼓的响声。声音越来越清晰,抬眼儿望去,巨大的马蹄形崖坳中,哲蚌寺鳞次栉比的白影儿已是露了出来。空气里的松枝香味儿越发浓郁,袅袅桑烟顺着铁黑的煨桑炉口飘出来,白茫茫的几乎要挡住阴沉的天空。行至东侧的山脚儿时,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喝声,还来不及反应,埋伏在四周的上千名武装喇嘛海水似地四面八方地包围了过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押送队伍顿时乱成了一团儿。马匹受惊地冲天儿嘶鸣,前蹄高高地仰起。急乱的脚步声儿气势汹汹地逼近,连脚下的石板路也被蹬得一阵轰响。眼见着队伍中的蒙古兵要拔刀相向,坐在马上的席柱连忙用力地踩住马镫,一边牵动缰绳控制身下的马匹,一边扬声喝道,“住手!切不可伤及无辜百姓!”又扭头望向骚动的人群,“各位大清的子民们!请大伙儿冷静些!你们的佛爷是大皇帝请去朝觐的,不久便会回来!还请大家放心,勿要冲动,以免误伤了佛爷!”蒙古兵犹豫着彼此交换了眼神,握在刀柄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就在迟疑的这一会儿功夫,周围的人群像约定了似地蜂拥而起,与远处而来的喇嘛们里外应和,簇拥着仓央嘉措迅疾地往哲蚌寺的上山路疾走而去。我被人潮推挤着往前,一路跌撞地跟进了寺门。长长的灰白台阶上,满是绛红色的喇嘛以及黑压压的信众。几次踮起脚尖儿去找仓央嘉措的身影,可目光还没搜寻几下,身子又被挤了回来。走到措钦大殿的时候,逃离了蒙古大军的威胁,人群渐渐有序了起来。也正是这时,我才找到被几个僧兵护着围住的仓央嘉措。他正背对着我,目光寻找地望着长阶,原地停了一会儿便要抬步往外走去。旁边的喇嘛一愣,赶忙儿拉住他,“尊者,您……”我顿了顿,焦急地从人群中弯弯折折地穿过,奋力甩开了两个想阻拦我的僧兵,伸手一把从身后将他抱住,“我在这里……”将脸蛋儿贴到他的袈裟上,眼底的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仓央嘉措,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