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一件名贵瓷器,没打破的时候总让你终日提心吊胆,惶惑不安,生怕有半点差池。而一旦摔破了,反而坦然。从此不再忧心忡忡患得患失,甚至还想让它在自己手里破得更厉害一些,才好证明它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人生的事,说放下其实也不是很难。只是将放未放之时才是难熬。
我的渌漪园被保护得很好,平日里只有我和小鱼。连前来打扫房间、修剪花木的宫人也都被嘱咐了,只在我离开时进入园内,而在我回来前务必离去。所以,我并没有太多的感受到深宫内院的拥挤和压抑,似乎比当日的大将军府还要清静些。
皇太后常年在北地温泉别院休养,轻易不会回宫。其他人得了圣命,都不得靠近渌漪园半步。尤其是后宫嫔妃,甚至被耶律丹真规定了,即使在路上见到我,也只许远远地行礼即退下。我若不召见,便不可以上前主动讲话!
连话都不许讲,就更不要说搬弄是非出言不逊了。这让我轻松了许多,渐渐打消了初来时的担忧。
只有皇家父子经常过来骚扰,赖在这里骗吃骗喝,缠着我讲这讲那。
这一天我又赖床赖到日上三竿,直到窗外小鸟叫了数遍,小鱼又叫了数遍,才哼哼唧唧腻腻歪歪地从床上爬将起来,整顿衣裳起敛容。这也不能怪我,晚上被耶律丹真拖着看奏折看到三更多,我能起得来么。
看看快中午了,也就不用吃早饭了。想起要去书院看看的,信步出了门慢吞吞地走。
一路花红柳绿,鸟啭莺啼,初秋的太阳还是有些热的,晒得我头晕眼花。
转过墙角,就看见一个胖宫人颠颠地迎面跑了过来。一身的肥肉在衣服里颤着,让人担心他的衣服随时会被撑破。是甘水公公,不知道什么事能让他这么急。
我闪身给他让道,他却在我面前歇了下来。也顾不上小手绢了,直接举着胳膊拿袖子擦汗,咧着嘴呼呼的喘气,让我想起夏天的狗伸到嘴外的舌头。
我被甘公公拉着袖子走,边走边听他既火火地讲解:“陛下……御书房……杀头!……千岁看,……”好不容易把气捋顺了,终于让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耶律丹真发火发得要杀人了,大家都没办法,他偷跑出来,来喊我过去解围。
进了门,还没下台阶就先吓了一跳!
怎么跪了一院子啊?文的武的老的少的都有,个个脸上都是菜色。
抬头,耶律丹真站在对面廊下冲我招手,“天行来啦,正好,过来说话!”又扫了一眼院中众人,“都起来说话。”
我看了一眼众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看来出大事了!
耶律丹真拉着我进了屋,我听见外面泔水公公细声细气的劝众人:“圣上让各位大人起来呢,各位大人都起来吧,跪着多难看啊。”……
耶律丹真拉我来到书案前,面前的书案上摊着一张地图,我扫了一眼,立即警觉起来——是南朝的军事布防图!
我扭头看耶律丹真,他该不是猪油蒙了心还想打南朝吧,这几个月不是挣了不少钱么,南朝那边很配合,袁龙宜主动提出了互利互惠的官方买卖计划,两国商业贸易正发展得如芝麻开花——节节高。再不用担心今年过冬的粮食问题,北庭上下,一片欢腾。正是大家都有利可图,共享太平的时候,怎么又想打!
“看见这里的红色旗标了么?”耶律丹真指着东面一处,是岳冀国与南朝接壤的地方,“岳冀国出兵了!”
什么?我心里打了个冷战,岳冀国出兵了?!
“看来他是要利用南北两国刚刚战罢,尚未恢复元气之时,趁人之危,出兵南朝,抢在我们恢复国力之前,把肥肉吃下肚去!”
耶律丹真分析得不错,岳冀国这两年,利用海上通道,迅速窜猛,积累了大量金钱,厉兵秣马,早想好了扩张的计划。现在是夏末秋初,正是草盛日暖的用兵时节,看来,南朝黎民又要身陷水深火热穷兵黩武了,刚刚太平的南北局势,又要面临新的挑战了。
时事难料,耶律丹真的立场尤为关键。
不是不担心南朝的,毕竟是曾经用生命去捍卫过的土地,多年心血在里面,如今我人虽然走了,情分总还是在的。此刻那些奔赴边关跃马厮杀的人,都是我曾经的部将,熟悉的同僚,怎么会不紧张呢!更何况,还有袁龙宜那一层,就当他是个老朋友,遇到这样危难的事情,还是会让我心急,让我牵挂的。
暗自庆幸,自己还算个称职的将帅,临走之时早有防备,留书中对东面做了严密布防。庆王爷只要依我的建议调配,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可以抵挡的。
“按说,南朝的布防已经做得很周详了,可是,这一次,却未必能挡得住岳冀入侵!”耶律丹真忧心忡忡,用指节敲打着桌面。
“为什么?”岳冀一个新兴之国,兵能有多少,将又有多少,它打过几次仗,有多少经验?为什么说南朝会防不住他?我狐疑。
“岳冀国,引了海外强寇而来!”耶律丹真面色铁青,几乎要喷出火来,“足足五十万人马,要一个一个吃掉我南北二国!再向西推进,一统天下!”
原来是这样,形势果然严峻,“那外面跪的这些人?”难道是贪生怕死不想参战?
耶律丹真不愧是一国之主,并不会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转眼收了怒气,恢复了神色,淡淡看我一眼,又垂下头看地图。“他们,是不想让我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