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冲入滚滚云层的那一刻,贺予转过血污未拭的脸庞,低下头,透过飞机的窗口,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孕育了一切罪恶与阴谋的曼德拉岛。他们的人员集中在地下室,转移撤离的时间正好被压缩了,救援飞机已经全部升至了高空。曼德拉岛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它就像海面上结出来的一颗死果,连一根火柴头的光源都不再有。然而,就在贺予盯着它看的几秒钟过后,随着一声惊天裂地的巨响,曼德拉核心深处忽然冲出一道金红色的刺目华光。那光芒逼得人睁不开眼,而后它轰然爆裂,声震寰宇,在刹那间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入愤怒嘶吼的火海之中!从高空俯瞰,这一瞬间的曼德拉岛竟如同黑色的果怒放了红色的罂粟花。如此丑恶的东西,却开出那样鲜艳壮烈的生命。浓烟滚滚而上,溅起的水花足有千尺高,曼德拉周围的海域因为这场爆炸而引发了海流倒涌,怒贲的火与咆哮的水冲撞着彼此,撕碎着彼此,霎时间怒涛汹涌岛屿陷沉,祝融吐吸共工触山。火光与巨浪犹如两柄开天辟地的巨斧,爆溅着威力骇然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对方劈杀斩去。随着曼德拉岛的下沉,海面开始出现了巨大的漩涡,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水怪即将从汪洋深处破浪升天。这漩涡激荡的滔滔洪流声比五大湖交汇的瀑布更震耳,画面更为壮烈。那一瞬间,好像整个天地都要被吸入这个不断爆炸着,凶悍燃烧着的巨大黑洞,文明仿佛都要葬送其中……贺予把目光转开了。他闭上眼睛,双手交叠着,指缘支撑在他的眉弓处。这件事,对于离岛的所有战士而言,都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结局,每一架飞机上的人们都应该在为胜利而狂欢。可是只有他们这一架上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很怕,怕他所爱的,他所恨的,他放不下的,放不下他的,都会随着这座岛的下沉,而彻底地划上了句点。他没有救回母亲,也害了谢清呈。母亲是无法挽回的,那一瞬意识的觉醒,应是冰封解除之后,时隔二十三年的回光返照。他已内疚至极。而谢清呈……谢清呈更让他彻底崩溃。谢清呈失去意识之前,曾因那一句替代品,伤到了心。但他还是和他说,希望他能够继续走下去。他明白谢清呈是期待着自己回到正常的世界当中。然而谢清呈不知道的是,对他而言,他其实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世界了。谢清呈就是他那个没有任何人,任何幻象,能够替代的世界。他从前并没有真的深爱过真正的谢雪,自然走得出来。但他现在已经把全部的爱都交给谢清呈了。谢清呈如果成了泉下骨,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阳上人。他不知该如何继续生活,更别说再爱上别人。在这一刻,贺予明白自己是真的无所谓了,他无所谓谢清呈是不是只在乎他一个,是不是曾经为了正义而牺牲过自己,他以前好执着于这些,可是现在谢清呈就躺在那个大门紧闭的手术室里,他觉得这一切他都无所谓,他什么都不想再计较了。在谢清呈浑身是血,哪怕已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愿向他动手,而是哽咽着说:“我替你解开”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想再管了。谢清呈解开的不止是他的拘束带,不止是血蛊束缚。他解开的是他心里的怨憎。他无尽的痛苦。他心里的结。他想,只要这次谢清呈能活着,怎么样都好……求求了……只要谢清呈活着就好。贺予的手颤抖着。他拿出了他胸口的那一朵被谢清呈的鲜血染红的纸玫瑰,他亲吻它,像曾经亲吻谢清呈的唇,亲吻谢清呈的眼……求求了,只要他活着就好。直到飞机着陆,那扇舱门才打开了,可是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医生说谢清呈需要迅速转移到大医院内进行二次手术,现在完全就是在靠仪器吊着性命,情况丝毫不容乐观。上帝像没有听到贺予的乞求似的,谢清呈被推进救护车的时候,贺予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得与尸体无异的脸。他在那一瞬间,仿佛连站都站不住了。“还有多大希望?”他听到有人在崩溃地问医生,“还有多大希望?!!”那个声音太扭曲了。直到郑敬风架住他,把他从医生身边拉开,他才觉察到原来拽着医生在失控询问的人竟是自己。贺予好像没有什么知觉了,他感到自己的灵魂飘到了空中,随着那辆载着谢清呈的救护车,随着那旋转尖叫的鸣笛而往前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