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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冥医惦记着默苍离的病,总去灶房里指手画脚,辛辣海鲜性凉味甜的全不让吃,惹很多人不高兴。就算不高兴鸿信还是会去问师父晚上吃什么,默苍离就抬抬下巴,眼睛不离账本,问先生去。

鸿信就说,知道的便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多了贤内助。又说先生要是女孩子就好咯,省得整天有人跑来说亲。

话在桌子上说的,童言无忌却又讳莫如深,冥医闹了个大红脸,头顶沸水齐鸣,其余人各自埋头吃饭,仿佛没什么意思也被讲出了点意思。他急于解释但又没法解释,碗筷一拍,挎上药箱飞也似地跑出了门。

听说那晚鸿信抄了整两个时辰的课本,抄得手抖拿不住笔。他没心思管鸿信怎么样,只忧愁难眠,衣服湿哒哒地挂在檐下,像他每一个脱离出去的魂魄,风吹雨打里闹革命。

他爬起来写了三页字医嘱,写到天将将亮,在清晨交给门房,门房邀他进来喝酒说怎么不来了?他摇头走出去,不来了。

冥医在救济医局常要上门出诊,资助医局的士绅包下几辆人力车,镇日在外候着接医生上门。他东走西顾像根回形针,再鲜少有空闲时候,连百花的门口也来不及路过。对面门房来了两次都没见着人,于是他门上贴了告示,有急事来医局找就好。一次晚归,看见鸿信和门房掐着时间咣咣跑来给他送东西,原来是几个月前定下的伞。

按理早该去取的,但婚期还早,他忘了,对面也没提过。十几把伞沉甸甸地匝在一起,红的黄的,还有牡丹龙凤,芙蓉鸳鸯,都是花开富贵美景良辰。

鸿信一次和他说,作坊里好些老匠人,手稳活细,画工也好,师父已常把活儿放下去,自己不大包揽了。然而凡是师父画的,都有留下痕迹,你知道咱们的伞踺上都有穿挂绳的吧——这是咱们独家的,旁人家没有,我跟你说——小鸿信歪到他耳边故作神秘,师父画的都有在挂绳上打一朵小花,可小了,芝麻眼大,不仔细瞧不着。

冥医想起这段来,把那匝伞搬到床上,翻个个儿凑灯下看。果不其然,细红棉线打的,只有三分指甲盖大,就这样还分了五瓣来,针尖一朵贴在指腹上。

“心眼真小……”冥医自说自笑,“多玲珑的心窍能把活做这么精啊。”知道是他亲手画的,周身突然就被夜风浇透了,云开雾散——连人坐在那里的样子也具象了起来,一只小马扎,一副木架,一支笔,一边落笔一边转着伞面,转完一圈,就是山河万里。

他把这朵小花看作是他的心,笑他心眼小,贴在手上放在灯下细瞧,看到花落在自己的掌纹里,好像命运交关,他突然一个激灵,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打了虚晃一枪,慌忙站起来把洋油灯吹灭了。

冥医做了个梦,这梦先前做过几次,惊心动魄所以心有怯意睁眼就忘,这回深刻了一些,他用力看住了:残阳古道,关河千里,他俩青衫蓝衣,是像武侠话本里写的那样,人人提刀挎剑,却也情真意切,随时准备告别——他也逃不了命运一刀,但奇怪是他在雨里追着把命送进对方手里,再亲眼看他转身扎进千军万马中,是武侠里最悲壮的归处,都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他毫无办法,几乎血泪齐涌。

梦里他一再听到前些日子看的武侠小说中的一句话,凌空耳语来:“你无魔邪,有甚魔邪,是谁有缘,你便有缘!”

冥医浑浑噩噩,在茶楼里吃早点竟坐到睡着,一到医局就有同事告诉他百花深处的默师傅早上来了,他要复诊,但你不在,亦查不到出诊记录,只好先让他回去。冥医心不在焉地应了,在桌前坐下,整个人像卸掉半块身子。

今日医局过于清净了,医士病人不见几个,冥医问同事,那人看看他,说:“你不知道今日保长和联保主任要抽壮丁入保卫团么?原本十月抽的,这回恐怕有战事变化,符合条件的都得回去抽签,稍稍提前了些。”那同事说到这又悻悻一叹,“我是不用去了,我家两个,我哥哥决议入团,你恐怕也不用抽的吧,我听说你家就剩你一个……”

他话未说完,冥医本发着呆,突然还了魂似地拔脚朝外跑,心里陡然只生一个念头,这个不能让他去,绝不能让他去——他本能地感到他是一定要去的。同事唤不住他,追出去时只看到医局大门左右打转,人早已奔出去了。大街上也比平日冷清,冥医前后寻不到人力胶皮,见有学生下早课,他三言两语借来自行车,调转车头跨上就逆风穿街蹬去。

百花镇的百花巷房子鳞次栉比,行人间,细巷里,冥医像阵风轻盈穿梭,大敞的衣襟在风里哧哧抖展,突然生出很多勇气和灵敏。一路驰骋到百花深处门口,被门房告知不在家中,又车头一拐原路返回去了作坊。

“她在女中教家政,比你小一岁,没有兄弟姐妹,独女一个,父母也是读书人,好多人想说亲我没答应就先问你来了……”

冥医赶到的时候没刹住车,差点从车头上翻下来,看到默苍离坐在门口扎伞,戴着他之前送他的口罩,身边是镇上顶有名的一个媒人,苦口婆心地叨叨着。默苍离笑着应,手上不停,只说阿婆帮我把棉线递来。冥医没见过他说话带笑,一时连勇气也漏了,站在一旁屏声静气,仿佛不认识此人。

媒人走远后他才晃悠过来,心事重重地问他:“女中的老师?多好啊……见一面有什么打紧,不就吃顿饭,兴许互相对眼呢……”

默苍离头也不抬,棉线在伞骨上打圈:“我可别害了人家姑娘。”

冥医一听,愣了一愣,顿时明白是船上的伙计瓢嘴漏了风,脸红到了脖子根。他默了一会,突然鬼使神差地:“那,那要不是姑娘呢?”

默苍离抬眼瞧了瞧他,又低下去,没有答话。过了许久忽然放低了声音说:“我不去抽签。”

冥医还在原地站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白是因为骑车,红是因为他的沉默。一块石头投出去又沉下去,连个响儿也没有,只有心里的涟漪混沌展开又匆匆抚平,落花流水如履薄冰。

默苍离嗤笑一声:“你来不就是要问我这个,先不说我不在抽签条件内,就算我要去,我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还不是出门就给人毙了,人也不愿要我去拖后腿。”

“想去也不行,”冥医蹲下来,从伞面上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以后保卫团统统要上前线,真要死在前线也就罢了,征兵里那些靠谎报名额吞粮吞饷再睁眼看着新兵病死的黑心勾当你我都知,死在行军路上还得替人数钱,不值当。”

“你怎么就断定我一定要去。”

“我做了个梦……”冥医小声说。然而是什么梦,他没有说下去,默苍离也不再问。要怎么说出口呢?说梦到你死在悲凉使命里一场盛大战事后,说我见你对最高者的诘问自己却连尸身也不周全。活在这个时代仍对宿命迷信,生怕梦魇预示反复提醒,不管那是不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总像会随时应验,毕竟,远芳侵古道——现世照样浮沉,人还照样爱憎。

两厢无话,冥医忽然转了话题:“看今天作坊也没什么人,你在这干吗呢。”

“等你来找我。”他声音捂在口罩后,闷闷的。投下去的石头终于一个筋斗翻进了湖心,冥医挺高兴,蹲在地上玩石头,他头顶上是纵横交错的伞骨,默苍离的手在后面隐隐现现,绕一圈,又绕一圈。

民国二十一年秋,冥医回流水镇后一直没回来,又等了一月有余仍不见人来,正好有学生一同回去看亲戚,回来时和默苍离提起幽冥家老先生重病,前些日子刚去了,一家子忙着治丧,而子女要守孝,这婚大概结不成了,也够倒霉的……

幽冥家出了几代名医,在安城算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两月不到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家的没了,族亲分家产,亲家闹退婚,落葬也落得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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