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惶急自贬,也教挑衅那几人失了兴味。倪从文笑道:“你莫慌张,才干本就是历事多多磨炼而成的,你前途大好,踏实做事为上。”“谨记相爷教诲。”小小一层波浪并不影响整宴氛围。帘后延请的乐师奏鸣笙弦,有碧蚁欢伯作伴,不一会儿便又是分觥献斝的兴至场面。在座人皆是同倪从文相熟交好,知其平日涉谈政务时虽有威严在身,但于私下玩娱不端架子,也任凭其他人偶尔的插科打诨。倪从文不时同太子相谈两句家事,一顿餐饭下来,竟也其乐融融的很。刘呈官位按制不过从六品,此次铸钱一事出了风头,加之跟随太子后参为东宫官员入府为客,这才引了上座。因而其在筵上也时有拘谨难言之处,只一小番闹剧后,众人对那赤铢也不再多言,凡有话题引至其身,座上众人只得夸赞一句相爷慧眼识人,择了如此人才。但有心人真要细思,这赢家到底是落在了倪从文的头上。钱监无论如何管制,具体的铸钱过程仍是有漏隙可寻。且看上一任钟官邹清海自被斩首之后抄家时,家中余钱为何便可知,这尚且还只是他手底可见的一部分,若是连带着孝敬内侍省中人的数目,不知又算得上多少家的余粮。而钱监一旦归拢,也即倪从文一下将户部同此两个油水最大的地方置于手上。尤其户部侍郎尚是京中富商袁氏家子,此次打击的不仅是内侍省中人,连带着平日同其勾结不断的富商也在朝廷施压中理所应当地妥协让步,主动以钱庄统协权作赔,方免了更进一步的强力威迫。因而朝中那些商贾出身的官员也不敢此时冒进,一来的确心虚自己错处,二来亦不免停步观望风向,一旦有风吹草动,也不是只有内侍省姜华这一棵树可供依靠。酒阑宾散,众人各自去偏房领了自家亲眷回屋。小厮侍者进屋清扫整饬,倪从文亲自送了太子入轿,而后亦进了内室更衣休歇。待到午后时分,管家定点在门口低声提醒道:“老爷,到时辰了,您该起了。”门里传来响动,许久,听屋内人问道:“承志可回了?”“大公子午歇时便回了,现在书房中。”“唤他现在过来。”“是。”少顷,倪承志疾步而来,敲门入屋。倪从文已更衣坐在堂内,下人奉了清茶供其润口,见他过来,随口道:“工部近来又添了新难?怎么这些日都见你如此忙碌?”倪承志在其父面前不敢暴露心中怨叹,但面色止不住的惫劳仍旧显其兴致不佳,顺声答道:“劳父亲挂怀,疑难称不上,还是从前的事拖着未决,这些日子才没能赶得上按时归家请安。”“礼节都是琐务,你忙正事要紧,”倪从文道,“什么事儿呐……若是实在为难,为父帮你一把也无妨。”倪承志谨言道:“都是户部的分内事,不敢劳动父亲出面。”他出身在此,此等官位在这把年纪已为少见,称得上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逢事总归要避嫌为上。可即使这样都堵不住四处暗议的流言蜚语,而这于他言不啻为另一种深压负担。倪从文哪不知自己长儿心思,便道:“尚书同我下治省部勾连甚深,我若有心探查自可到别处细问。你便说来听听,也让我瞧瞧是个什么事。”言以至此,倪承志也不再推却,只得无奈坦言:“不过仍是一年前边城的水患遗务罢了。”倪从文放置茶盏的手一顿,道:“……哦?不是早便投入工程督造了,还有什么问题。”“当初太子言奏的引流灌溉设想是好,后来也请了人来设计规划,可行性极高,”倪承志又道,“只是人手上出了乱子。”“本来是各城发配至边服劳役的囚徒参与铸修,结果那群囚犯有意生事,守卫便将其打死了,闹死人命是小,但原本计划内的工程被耽误了是大。所以就有当地卫兵瞒上,暗中召集了当地部分农民趁农闲时分参与建造,哪知后来部分农人不堪重负,又受到原本存活的囚犯的怂恿唆使,也向上一齐捅出祸端来。这种事牵连甚广,当地的州牧哪敢向朝廷直言相告,只得一边率兵暂且压制,偷偷派了人私下来找工部求法子,现下袁大人也是一筹莫展。边城那里的农人因此愈发要将事闹大,现下工程都暂且停摆了。”倪从文眉心愈蹙愈紧,声音瞬时变冷:“这还能称得上小事?当初太子因何封储你在旁难道不知?若这件事真闹到帝京城来,直接会有人暗中封议为太子之过,之后也就有了诟病之由,你还将此称为小事?”